是她陪他一起去签的。还清楚记得办理文件那天下午,楚雄一边按下指印一边自嘲:“小时候看样板戏留下的后遗症,一按指印就觉得自己是杨白劳,指望着卖闺女过年呢。”
她轻轻抚摸着楚雄的指纹,再也不能牵他的手了,就只剩下这一枚指纹。
想到牵手,在江岭的一幕便跳上心头,忍不住要一直一直想起与叶英牵手同游的情形,仿佛那温度还留在自己的掌心里。忽然间,文件上的指纹就像是活过来似,轻盈跳动如一颗心。一个念头汹涌地扑上来,拂也拂不去。
玉衡紧紧抓着文件,呼吸越来越紧张,她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却越害怕越忍不住要想。那颗心怎么也按捺不住,从纸上跳到地板上来,宛如蹦床游戏般动荡不安。
她终于下定决心,给李望拨一个电话:“你那里,是不是留有叶英及楚雄的指纹资料?请发给我一份。”
李望的声音有些嘶哑:“做什么?”
“能帮忙吗?”玉衡没有回答他。
李望也不追问,却提供资料说:“听同事说,叶英已经辞去货车司机工作,何玲珑也请了长假,正张罗卖房子,看样子两人好像打算离开昌南。”
再一次,将过去连根拔起,甩脱历史从头来过,这根本是楚雄的惯伎。
玉衡越发起疑,但也不便深谈,只问:“青花的案子判了没?”
“判了。十年。”
“什么?这么轻?那可是杀人啊!”
“法官说,小麦犯案时未成年,且又是十年前的旧案,这十年中小麦并没有再做新恶,加上认罪态度好,所以只得轻判十年。”李望的声音十分灰涩,充满无力感。
玉衡挂断电话,没有言语可以安慰。十年,小麦犯案已过十年,李望也追踪了十年,可以想象,此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终此一生,李望都不可能忘记青花,忘记这段伤痛。然而生死追踪,换来的不过是让小麦服刑十年?这偿还得了他犯下的血债吗?
法律的制裁竟然如此无力,难怪李望的声音那般沮丧。小麦已经逍遥法外十年了,只要再在狱中呆满十年,就可以将罪孽一笔勾销;而李望的一生都被这件事毁掉了,凭什么他接受的刑罚竟比杀人者更加惨重?
电脑提示有文件传输,玉衡定一定神,接收李望传来的指纹照片,同手上文件做比对。
暗红色指模触目惊心,渐渐化成涌涌的血窟,漫天漫地卷过来,将她整个人淹没。仿佛雨云聚集,越凝越重,终于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
闪电自黑漆漆夜幕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真相——死者的指纹是个明显的簸箕,叶英的指纹才和玉衡手上房贷指印一模一样,一圈圈画着个箩!
她什么都明白了。
当事人用尽心机掩盖的真相,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黑白分明!
之前没有人看破,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怀疑。
楚雄的指纹,正如同埋在麦家龙窑的瓷器,一旦出土,真相不问自明!
死的是叶英,杀人者楚雄!他与何玲珑联手做戏,瞒天过海,杀了她的夫,骗了他的妻。
两人本是初恋情人,却遭亲哥哥横刀夺爱。虽然劳燕分飞,然而得不到的总是最好,失去了的才更可惜,年年月月,他从未有一日忘记她。忽一日在昌南陌路重逢,立刻爱火重燃,悔不当初。于是两人深思熟虑,策划了一出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就此鹊巢鸠占,鸳梦重温。
玉衡掩住胸口,只觉有一团东西在那里搅来搅去,缠裹得喘不过气,更哭不出声来。
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的,在思溪,在晓起,在江岭,她与叶英挽手同游,何等熟悉,何等留恋,她早就知道不妥。一次又一次,她下意识把他当作楚雄,甚至忍不住投怀送抱。若是陌生人,她怎会那般亲昵蚀骨?鱼水相欢的亲近感,岂是一句同胞兄弟就可以解释?
传说把两条正在交配的蛇杀死,分别制成蜡芯,点燃之后,蜿蜒烟缕会依依地向彼此靠拢直至相交,一如生前缠绵。人是万物之灵,怎么会没有一点知觉?
楚雄说的,一个人愿否与另一个人共度终生,牵手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了。
她早就该想到叶英就是楚雄,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张力大得叫她心跳都要为之停止,她怎么会想不到此人就是伊人?从头到尾,她眷恋渴慕的,就只有楚雄一个!
可是他骗她!骗得这样彻底,这样冷冽,这样绝决!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为他伤心欲绝,为他形销骨立,竟然一直不动声色,他何其忍心!
他们曾经是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结发夫妻,曾经相许要一生一世相爱相守,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残忍?
三年,一千多个日子,难道就换不来他一点儿真吗?
她那么爱他,从见到他第一天起,便发誓要做他最好的妻。她是画家,一双纤手在婚前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婚后却只要他回家吃饭,她便坚持亲自下厨,绝不会泡碗杯面了事,也从不让他吃隔夜剩菜。他喜欢吃日菜,尤喜三文鱼。她查资料知道日本料理师多以男性为主,因为女人的手温较高,切三文鱼时会破坏鲜味。为此,每次剖鱼前,她都会把双手插在冰里冰冻半分钟,这才开始切片。
那么真切那么缠绵那么深沉的爱意,竟然换不来他一点儿真!
终于,玉衡用尽浑身力气,“啊”一声叫出来,一口血随之喷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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