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坐着,方才与谢瑜激辩之时的锋锐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些脆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隔不多时太医进来,凑到谢瑜身边诊了一时,又掀了他眼皮仔细察看,再走到御前时面上便露了尴尬之色,“陛下……”却只顾左右打量,也不往下说。
梁帝除夕之日见了这般模样的病人只觉晦气,见太医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越发没好气,怒道,“殿中皆是朕近臣,有什么话只管说!”
太医两腿一弯便跪了下去,“并无性命之忧,回去歇上半日必然好了。这……这其实是五石散的药瘾犯了的症状!”
梁帝大吃一惊,好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时,气得不住冷笑,“果真出息了!”把手一摆便命,“拖出去!命人送到徐州谢氏建康府邸,就说他们家主在御前贺岁时犯了药瘾,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谢瑜仍旧神志全无地瘫在椅上,手足不住震颤,对身周之事一无所觉。
两个小太监见梁帝怒极,便也等不及再去唤人,只一左一右架了谢瑜起来便往外走。谢瑜软作一团烂泥,使不上半分力,两个小太监又力弱,走得十分费劲,谢瑜那一整个下半身便直拖在地上。
杨眉立在殿内,回头便只瞧见谢瑜那两条腿垂在地上,直如条死狗一般被拖着出了大殿,也不过片时,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梁帝犹自气恨,怒道,“难怪今日似条疯狗一般攀咬阿眉,竟是药吃多了失了心疯!”边说边拿手捶那椅子扶手,“谢中轩竟把家主之位传给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稀烂货色,全无半点公正严明,满肚子的私心私欲,老而昏聩!”
杨眉听他已经骂到了谢瑜亲爹谢中轩,心中十分解气,谢瑜经过今日这一段要是还能接着做谢氏之主,她便能把手里这个杯子吃下去——甩了谢瑜这块牛皮糖,杨眉只觉心中直如清风过岗,好不舒爽。
梁帝骂了好一时也未解恨,一时又道,“来人,传旨!”待那传旨官跑进来,才道,“传旨下去,五石散旧朝陋习,日后我朝上下,再有服食此物取乐者,宗室尽数逐出,官员全部罢免,永不召回,永不叙用!”
他这龙颜震怒,传旨官也吓得不轻,抖抖索索地记了,匆匆出去。
梁帝这好一时发作才渐渐平息下来。
殿内众人皆为他气势所慑,一个个静悄悄坐着,好半日也无人开口。杨眉悄悄瞧了一眼身旁的谢览,心中惦记他强撑着坐了这许久,应当尽早回去歇息才好,便乍着胆子打破沉默,向梁帝道,“皇上与谢阁首有话要说,阿眉且回去了。”
梁帝皱眉道,“今日除夕家宴,你不陪舅舅过节,倒要去哪儿?”又回头吩咐平贵妃,“带你哥哥和阿眉去旁边暖阁坐一坐,朕与阿览说几句话便去家宴,今年摆在哪里?”
平贵妃笑道,“年年在御花园,都说厌烦了,今年便摆在芦雪庭,庭里已经布了地龙,十分暖和。咱们在庭中坐了,戏台子摆在水上,隔水听乐,临湖赏雪,岂不美妙?”说完见梁帝无话,便自站了起来,示意顾氏父女与她一同出去。
杨眉跟着走了两步,一时没忍住又回头看了谢览一眼,见他仍旧低头坐在椅上,瞧不清面色,也不知他是心事沉重还是体乏难支。她心中忧虑,一步三回头地跟在便宜老子身后,挨挨蹭蹭地走到春和殿门外,才听梁帝在内问道,“阿览,你有何事?”
停了片刻未听见谢览答话,前面顾佑诚已经渐渐走远,她再耽搁着实说不过去,也只得跟了上去,一路走一路琢磨,想不透是什么私事竟引得他强撑病体赶在这大雪天入宫来求。
三个人在暖阁里坐了不过一盏茶工夫,便有太监来传话说陛下事毕,传他们同去芦雪庭,便又回了春和殿,殿中却只余了梁帝一人。
平贵妃问道,“阿览呢?怎的不留了一块儿过年?”
梁帝一听便不住摇头,叹息道,“朕也是这么说,左右他那家里除了下人下属也没个亲人家眷的,不如留在宫中与朕一块儿守岁。只他说体乏难支,不敢御前失仪,朕看他那模样也确实无法支撑,方才命人备了暖轿,送回去了。”说着又摇了摇头,吩咐平贵妃,“把御宴的菜品各样都备了,派人送去他那阁首府上。”说完便往外走。
平贵妃恭敬应了,也连忙跟了过去。
杨眉听梁帝那么一说,心中忧虑又重了一层,正要想个脱身之术,却听便宜老子在耳边道,“除夕你不跟陛下守岁,难道果然过了河便要拆桥吗?”
杨眉被顾佑诚说得一滞,只得也跟着往芦雪庭去,走了几步仍旧不能放心,便向顾佑诚道,“方才哭了这一时,妆都花了,衣裳总得换上一件,阿爹先去,阿眉去贵妃宫里洗个脸,寻身衣裳换了再过来。”
顾佑诚哪里不知自己这女儿心里想些什么,不让她去看上一眼,这一晚上只怕坐着都不能安生,便摆手道,“速去速归,且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杨眉如逢大赦,待梁帝一行人去得远了,回身便往宫外追去,直穿过两条夹道才见前方一乘四人抬的暖轿正晃晃悠悠往外走。她深知今日除夕,除了谢览便未曾听说哪个外臣入内,而宗室贵亲入宫宴饮,断无此时离开之理,心中便有八分把握那轿内一定是谢览。
她自提了一口气,把腔子里那颗激跳的心略略平复了下,几步赶上,问那轿前引导太监,“里面可是谢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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