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嘉文性子有些板正,她又是个闷心儿爆竹,两人总是谈不到一出去,加之季嘉文又娶新妻,老夫人又偏袒她,免不得她疑心生暗鬼,浪费了两人的父女好时光。
这刻也是隔世再见季嘉文,她记得季嘉文想从卢家接她走却没有接走时候的背影,隆冬季节,下着大雪,他穿了件鸦青披袍,整个人瘦得像一支竹竿,那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季嘉文低头看着两个小丫头:“先去学堂里,待会儿下学后,先到锦荣院来。”
两个小丫头像被霜打嫣儿了似的,趴着脑袋应了下来,又拉拉扯扯朝学堂走去。
季嘉文转头看见海棠抱着季飞云,微微有些诧异,季海棠和沈清梅不对盘,他是知道的,沈清梅说海棠在带五郎,他本来还不信……
海棠看他看来,急忙压下心底的酸涩,天知道失而复得有多让人珍惜!
季嘉文过来伸手抱五郎,五郎转了转头,脑袋搁在海棠的肩膀上,有些不舍似的。
“你小子!”季嘉文方正儒雅的脸上一点子笑意,伸手硬是接过了季飞云。
季飞云“啊啊”闹腾了两声儿,季嘉文就抱着他说:“你这样沉,你大姐怎么抱得了,少在那儿缠你大姐。”
季飞云又“啊啊”两声儿,到底是没敢闹脾气,只是张着两只乌漆漆的大眼儿望着海棠,从季嘉文怀里溜了下去。
海棠伸手捏了捏季飞云的脸,季飞云眸子动了动,咯咯笑了一声,又急慌慌转脸看季嘉文的脸色,但见季嘉文并无不悦,才对海棠作怪地眨了眨眼。
季嘉文看着姐弟俩来来去去,也弯了嘴角,有意无意笑海棠:“你是给你弟弟赔罪的?”
海棠不妨他全知道了,不再顾着什么面子,接口笑道:“就是只乡村野猫乱惹事。”
季嘉文点了点头,无意再追究此事,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关系,旧事到此为止。
几人坐在案几前,五郎没有玩闹的,就敞坐在垫子上解九连环。
季嘉文喝了口解渴水,又问海棠:“你何时去上学?”
海棠……她可以不上学吗?
海棠久久不言,季嘉文又缓和地笑起来:“听你母亲的如何?”
她心知季嘉文是要让她真正服气沈清梅,难为季嘉文如此小心翼翼,遂笑道:“自该如此。”
季嘉文听她应下,乐得呵呵直笑,又坐了片刻,起身敛了敛圆领衫子:“咱们一块儿去拜见母亲大人。”
一路朝锦荣院走,季飞云也被放下来由沈清梅看着跑,留季嘉文和海棠两人在后面走着。
盛夏之际,院子里红杜鹃开放,花枝悠悠地朝季海棠袖子上拂。
季嘉文伸手替她拦了一枝折下来递给她:“前些日子你病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病中,今日瞧来,气色好了不少。”
始料未及的是一向板正的季嘉文竟然折了花给他,虽说是随手而为,却让季海棠动容,心中更有说不清的高兴,自她母亲去世后,他们难得这样亲近。
海棠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花接在怀里,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一到夏日,就要不得安生一回,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季嘉文笑道:“你看你吃的那些什么油辣子,冬日也就罢了,吃了暖,夏日里吃着可不是上火么?”说了之后,又顿了顿:“过些日子,我让人去摘些消痰的梨,给你消暑。”
海棠心头一股热流淌着,季嘉文终是对她视若珍宝的。
她捏了捏怀里的杜鹃花,摘了一朵卡在发髻上,转头问季嘉文:“父亲,我好看么?他们都说我像你,你像祖母。”
季嘉文也没想到她大病一场后能对他这样亲昵,手掌有些颤抖,将她发髻上那朵山杜鹃正了正:“好看,当然好看,你是父亲的女儿,怎么会不好看?”
海棠揉了揉眼睛,把那点子酸涩盖过去,对季嘉文来说,他们情感隔阂只有几年,而对她来讲,他们情感隔阂是一生一世,这下都烟消云散了……
锦荣院老夫人躺在屋中凉榻上摇着团扇,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见门外五郎叫“祖母”,神儿一瞬给清醒了,伸脚下榻穿上丝履,笑眯眯给迎了出来。
季飞云跌跌撞撞行了个礼,就朝老夫人怀里扑过去。老夫人“哎哟”一声,把季飞云抱在怀里,乐呵呵唤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缠着你几个阿姐么?”
季飞云仰着圆嘟嘟的脸:“爹回来把他们赶去上学了。”
“你爹回来了?”老太太捏着季飞云白白胖胖的脸蛋儿,又望着沈清梅。
沈清梅点头答道:“回来了,后面和大娘子说话儿呢。”
老夫人也点头笑了起来,轻飘飘冒了句:“大娘子让你省心了不少。”
沈清梅呆了片刻,耳根子一凉,不愧是老夫人,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难怪前日里查猫,她也不想多追究。
门外几声脚步声,季嘉文和沈清梅都进门来,朝老夫人行礼,几人都落座在绣芙蓉竹簟上。
老夫人揽着季飞云喂浆酪,一面问季嘉文:“这次平昌行如何了?”
平昌行,季嘉文离家几日未归,正是因平昌出现了一个“巫蛊”案,就是村里边连着有几家人生了傻儿子,都怪罪那些新媳妇,说是要将那些新媳妇打杀祭神了,折腾得乌烟瘴气,还让季嘉文这个当朝大员亲自上阵去巡视。
季嘉文脸上难看:“也不知是谁搞的这些祭神怪规矩,儿将那些女人给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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