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空又高又远,美术教室外的大榕树在阳光里闪闪发亮。教室里静默无声,敞开的玻璃窗下,一个女生坐在窗边,正用水粉画一组静物,苹果、橙子和香蕉在她笔下充满热情的感染力。她画着画着,探身抓了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咬得脆响。
她脑袋一歪,发现了画未,冲画未笑了笑。她留着厚密齐刘海,圆脸大眼,像漫画少女。
画未被她感染,也笑起来。
她又探身抓了一个橙子递给画未。
画未抛着橙子:“静物都被吃了,怎么办?”
“静物嘛,本来就是拿来吃的。吃下去才能达到画画的境界呀,胸有成竹嘛!”女生咯咯笑,又埋头画画。
画未握着橘子走开。她虽不知那女生的姓名,但她竟对那女生有好感。
下午,画未在公告栏看到一份通知:凡是有志进入美术班学习的本校学生,可报名参加校内考试。
美术班公招时门槛很高,能考进来的学生不多。这种校内考试也不过是变相多收钱。
画未将通知从头到尾细细看,心里却也知道,这与自己无关。
月末放假,画未回家。晚饭的时候,她和冯小娥说起美术班又要招生的事。冯小娥是画未的妈妈,但在画未心里,这个妈妈多数时候是作为一个叫冯小娥的女人而存在。
冯小娥打断她:“你想都别想!你自己算算,为学画画,你这几年糟蹋了我多少钱?要不是这样,我能给你买多少漂亮衣服鞋子!”
画未大窘,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也没想去报名。”
“哼,我还不晓得你,你没死心。姜画未,我劝你认清现实吧,看看你老爸那样子,他还等着你养老呢!靠画画,你自己都会饿死!”
画未不过说了一句,冯小娥就扯出这么多,但她不会介意。
姜爸不说话,闷头吃饭。
画未才十六,但姜爸都五十五了,而且他本人看上去比实际年纪更苍老。他原先是钢铁厂的工人,钢铁厂劳动强度大,所以去年病退了。病退工人没津贴,工资也少。冯小娥一边抱怨着男人没用,一边将家里的积蓄入股麻将馆。她本来就好打牌,从此更心安理得地泡在牌桌上。
吃了饭,冯小娥甩手往麻将馆去了。
画未正要收拾桌子,姜爸站起来说:“你去吧,我来。”
十几年来,姜爸对她说得最多的三句话就是“吃了吗?”“吃饭吧?”“你去吧,我来。”
他疼爱女儿,愿意不惜代价帮女儿达成心愿。但面对这样的妻子、这样的现实,性格本就懦弱木讷的他也无可奈何,他心中有一种为人父却无法尽责的羞愧,他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但姜爸也从不抱怨。
他娶到冯小娥也实属不易。他做钢铁工人收入不高,性格又木讷,四十来岁都还没成家,远方亲戚就给他介绍了冯小娥。冯小娥比他小十二岁,娘家在偏远农村,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她读过初中,能说会道,人长得水灵秀气,丹凤眼里透着小精明。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嫁到城市过上好吃懒做的好日子。
姜爸满心欢喜地娶了她。
后来就有了画未。
可冯小娥不是贤妻良母。她开过杂货店,摆过烧烤摊,做过服务员,可没一样做得长久,唯一让她孜孜不倦坚持下去的,就是打麻将。为了打麻将,她能彻夜不归,不管不问丈夫和女儿的温饱喜乐。左邻右舍都明里暗里鄙薄她,说恐怕她也在外头勾搭男人。丈夫和女儿在这些风言风语里担惊受怕,她却只管扭着屁股走路,依然对人有说有笑。
她对丈夫和女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还想咋样啊?换个老婆换个妈?说不定还不如我呢?将就过吧!”
画未家住在钢铁厂职工楼,灰旧的老楼,家也狭窄暗淡,家具和电器都是旧的。家里最明亮的地方是画未的房间。窗户上挂着蔷薇花窗帘,小床上铺着太阳花床单,墙壁上贴着她画的画,色彩温暖。
她在窗下看书,傍晚的微风吹进来。
“画未!画未!”楼下有人喊她。
她站起来,往窗下一望,陆昊天。
十年前,陆昊天的父母也在钢铁厂。他们都住在钢铁厂的职工大院。谁家夫妻吵架,孩子犯错挨打,风一吹整个大院就都知道了。人人都知道冯小娥是个什么人,于是姜家成了邻居们茶余饭后的最好谈资。孩子们不辨是非,也骂冯小娥是妖精,还说画未是妖精生的,他们嘲笑她,欺负她,她不反抗,不求饶,不讨好,于是她成了大家孤立的对象。
但陆昊天不是“大家”中的那一个。他一直对画未好,他陪她跳绳,看她画画,带她去外婆家摘橘子,还帮她打跑朝她扔石子的男孩。
画未就这样的境况里,默默上进,偶尔快乐,像树木一样生长着。
陆昊天在楼下等画未,怀里抱着一本大书。他皮肤白皙,五官秀气,气质温润,就像古时候的书生。
“哈罗,小骚年!”与陆昊天在一起,画未常常不自觉地轻松活泼起来。
“喏。”他将怀里的大书递到画未面前。
“画册!雷诺阿?……”画未惊呼。
“我就知道你喜欢。”
“可是很贵呢……”她在图书城看到过这本画册。
“下个月你十六大寿嘛,提前给你的礼物。”
“哦,那我笑纳啦!”她将画册抱在胸前,微微叹气,“可惜我不再学画了。”
“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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