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一片狼藉,书信的碎片随着清晨剧烈的穿堂风高扬飞舞,落在卫玠的月白的长衫上,落在霏霜瀑布的长发上,落在他们眼前彼此相对的鼻尖上。
那片纸屑就这么黏在卫玠的鼻梁,上方带着一枚用钟笔写就的“卫”字。那个卫字静缓如池塘中的涟漪,笔划顺畅,无锋无芒。那时两家的祖父们,应是真的肝胆相照以心交心的吧?可是他们,他们为何要走到那个地步?
眼前的那片纸屑那个字慢慢为水波模糊,光影摇摆不定,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水影里晃动着,从他的鼻梁上轻轻拈下那碎片,指甲掠过他有些湿润的肌肤,仍像从前那样在她心底里泛起小小的波澜。
她还是喜欢着他的,这一瞬如此,下一瞬也如此,哪怕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
她的两根手指来不及逃开,便被卫玠的大手捕获,缓缓往他那方向拉过去,最后连带着那张纸片一齐钻进他的嘴巴里。她能感受到那里面舌头的蠕动,一点一点地舔着她的指尖,像是饿了十几天的小狗猛然抓住一块骨头那般。
“别走,别走……”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些个响声,后来她才发现这几个字为何忽然冒出。它们来自于她的指间,来自于她指间缓缓游动的舌头。它的指头成了案几上的白纸,而他的舌头便是那支毫笔,一点一点地细致入微地在那上面反复写着:“别走,别走……”
她红红的眼睛对上他同样的红红的眼睛。
怎么可能舍得走?
门外有人不合时宜地闯进来叫道:“卫公子,琅琊军快要攻进来了,还请快快走吧!”
原来卫玠早已给命城中势力为两人安排了退路。
卫玠把霏霜的手指从嘴里抽出,却还是死死抓住不放,唯恐她跑了去。对那传信的人说话仍是沉稳有度:“走!你速命人来护送李夫人和李太守的灵柩。”
那人领命而去,卫玠回头望了望霏霜,也不说话,就是不放开手。就这般转向李夫人的灵柩,单膝跪倒垂下头道:“卫玠不孝,还要劳动您老人家长途跋涉,还请勿怪!”
言毕,已有许多脚夫过来扛起两人的棺椁朝外头走去。
卫玠不与霏霜多说什么,就那样拽着她往外走。霏霜也不抗拒,加紧脚步跟随在后。两人一路沉默不言,可似乎已然达成某种默契。她就这样跟他走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早在钟翰那时便在汝阴城底下修了密道,入口便在从前隐榆堂里头,当年钟翰也是从那里逃脱。一行人外加两具棺椁便在密道里穿行,密道绵延二十里,足足走了半日才见得外头的亮光。
出口设在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的民居里。半砖半草的房子,与旁的无什差别。
先行的几个护院先出了去,随后是卫玠和霏霜,最后再是两具沉重的棺椁和脚夫。
一切井然有序,却在推开房子大门的时候发现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琅琊王司马睿身披甲胄,骑在高大的卷云马上,他的身后是数百名搭弓拉箭的卫士。箭头的准心对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只消一声令下,这一队人定然无一幸免。
先出来的那几个护院好像没看见这些人似地,朝着前面疾步奔去,立马进入了他们的队列当中,反拿起弓箭对准剩下的人。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卫玠侧了侧身子,将霏霜挡在后面。
他的手还是没敢把她的手松开。
他手心里全是汗,可是面上不慌不忙,只问司马睿道:“不知琅琊王有何指教?”
司马睿拉了拉马头的缰绳,上前几步,却不下马,居高临下笑着道:“小虎师弟,何必叫我叫得这般生疏?”
他瞥见卫玠背后的霏霜在躲避他的目光,又问她:“师妹,你近来过得还好?”
霏霜把头扭向一边,卫玠只急道:“她好不好,与你没什么关系!”
司马睿冷哼一声:“当年琅琊之变我把她托付给你是要你好好照顾她。若你照顾得不好,我自然是要取回来的。”
霏霜不知哪来的勇气直直顶了他一句:“我过得很好,不劳王爷费心。”
可说这话是她的心里已然波涛四起,浑身的血脉像是沸腾了一般,被卫玠握住的那只手更是抖个不停:师兄,子衿,他,他的心里还是装着我的么?
卫玠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攥住她的那只手握她更紧了些,好把她手上的颤抖压下来。可越是握紧,她抖得越是厉害,乃至后来他竟觉得她身上亢张的血脉涌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带着他一并不安起来。
卫玠渐渐觉得身体又起了变化,那股狂躁的热气从胃里浮上颈部,蔓延到脸庞,一直浮上头顶。
五石散的药效又要起了么?怎么在这个紧要关头……
本就心神不定,再多胡思乱想更是大忌,结果是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兴盛,很快地脖颈间已然冒起许多红点。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霏霜的手反而平静了许多,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胳膊,吸口气缓缓与他道:“我不急,你也别急好吗?”
几乎这话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把他身上的诸多热气又重新褪了下去。
司马睿笑道:“小虎身上的毛病,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吧?”
卫玠如梦初醒,怒道:“是你?”
司马睿摇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昔日谈燕楼的师兄们也不止我一个。”
这话似乎在暗指某个人,不过卫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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