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凌云亦端容正色,肃穆以待。
关素衣担心忽纳尔理解不了太深奥的汉话,向店小二要了几张白纸和一套文房四宝,不紧不慢地铺开。
她拿起一张白纸,徐徐道,“人在刚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们的大脑就像这张白纸,空空如也,是最简单也最无害的。这时候的他们不分好坏,所以人性也就没有善恶之分。而孩子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会接触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环境,有的安逸,有的险恶,于是他们便被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成了各种各样的人。善人会有阴暗的心思,恶人会有光明的一面,而绝大部分人都不好不坏,介于善恶之间而已。其实人的本性是什么,孔子和告子早就做出了解答。”
她边说边在两张纸上作画,寥寥几笔便把罗刹恶鬼与笑面菩萨勾勒得栩栩如生。正如她所言,白纸就是白纸,只因人为涂抹,才会令人产生憎恶与欢喜的情绪。
圣元帝盯着她显露在外的一截玉白皓腕出神,竟半天也未开腔。终究还是秦凌云耐不住了,追问道,“你不是说人性不分善恶,只是一张白纸吗?那为何还要对人性做出注解?”
关素衣放下毛笔,徐徐吹干墨迹,低声道,“孔圣在《礼记》中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也说:‘食色性也’。由此可见,人的本性不出‘食’、‘色’二字。食为生存,色为繁衍,都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为了生存,再善良的人也会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做出易子而食的恶事;为了繁衍,再狠毒的人亦会放弃生的希望,用性命保护子女安全。一个吃掉儿女,一个舍身救护儿女,大恶与大善的选择,不过是前者把自身生存看得更重,后者把族群繁衍看得更重罢了。可见真正驱使一个人行善为恶的动因,总不出其右。太平盛世中,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行善的人自然就多;战火纷飞中,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活命,烧杀抢掠、落草为寇者便比比皆是。而法儒两家为人性打上善恶的标签,其目的都是为了驯服人民,引导他们井然有序地生活,又不危害旁人的生存权利。法家以严刑峻法威慑,儒家以博大仁爱劝解,都及不上让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来得有效。你说是也不是?等他们不用再为保命发愁,再去教导他们尊法行善便容易得多了。”
“对!你说得太对了!”圣元帝连连抚掌,幽深眼眸里满是赞叹。他绝没有想到,关素衣能从人性的本质问题延展到善恶动因,又从善恶动因引申至治民之道。她的思想就像一片天空,无边无际,悠远辽阔,叫人总想探索更多,了解更多。
秦凌云沉吟片刻,心内已是拜服。
关素衣指着下面已经吵成一团的两派学者,摇头道,“所以皇上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老百姓生活安定富裕起来,总招揽这些文人,整天吵来吵去的有什么用。”
秦凌云咳了咳,然后眯眼去偷觑陛下神色。李氏不安地拉拽小叔子衣袖,暗示他帮镇北侯夫人圆圆场。她虽然听不太懂前面那些话,但最后几句却感触深刻。是啊,若能好生活着,谁愿意去做恶人?当年若不是被逼到绝路,小叔子也不会逃到边关,给陛下当了刽子手。
圣元帝却并未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夫人也觉得这些文人很烦吗?皇上欲广邀天下有才之士为国效力,税制变革、田地分配、军队操练、官员取录等等,都需要精于此道的人去做,他只长了一个脑袋,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忙得过来。纵容,甚至抬举这些文人,都是为了表明他的态度而已。”
“南门立木,千金买骨。”关素衣点了点坐在下面的关老爷子和关父,飒然道,“我祖父与父亲,可不就是最贵重的两块马骨吗?”
圣元帝愣了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而关素衣已经站起身,屈膝告辞。听了大半,她已能猜到此次辩论的结果。时人刚得到安定祥和的生活,自然更喜向善行善的学说,徐广志挑起的舌战,一开始就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焉能不胜?
走到楼梯口,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忽纳尔十分好学,不当值的时候,你让他多读读书吧。”
秦凌云忍笑回答,“这话不用你交代,平日里但凡有空,我便让他读书,甚至为他请了最富盛名的夫子教导。可惜他嫌弃那夫子是个酸儒,整天之乎者也、咬文嚼字,令他听得十分头疼,每每觑见空隙便逃走了。”
“那就给他换一个懂得变通的夫子,亦或者让他看自己喜欢看的书,不要夫子也罢。”关素衣一面往楼下走,一面摇头低笑,“这么大了还逃学,与我继子一个模样。”
李氏吓得面色惨白,连忙上前假意送她,实则把话题扯开去。看着二人走出店门,秦凌云才以拳抵唇,喷笑出声。若是有一天,关素衣知道他口中的酸儒就是关老爷子,不知会露出何种表情。
圣元帝站在栏边目送,等镇北侯府的马车驶出去老远才收起憨厚的表情,坐到桌边吩咐,“上酒。”
侍卫立即去唤店小二。他拿起两张画稿端详良久,末了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收入怀中,意味不明地道,“不愧为关齐光的孙女儿,好为人师,有教无类,连一个小小侍卫也如此照拂。”话落顿了顿,问道,“她那继子是什么模样?”
“听说性子很顽劣,十岁上了还诸事不懂,常常被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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