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白光从窗户投射进来,将将洒在地图蜿蜒的曲线上,将羊皮卷的材质添了几丝光泽。
在这丝丝缕缕的光束之间,隐约露出线条凌厉的眼,如利剑,透着内敛锋锐的笃定。
“也就是说,得慢行,且要分段行军。”
方羿负手,笔挺地站在地图前端详。
封若书颔首,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先行的兵马,只身深入敌人腹地,容易生变。”
方羿转身,垂眼,看向沙盘里九路大军的旌旗。这沙盘是霍邦亲手搭的,一寸一寸对比封若书画的地图,拿红泥捏成山脉的形状,再放上烈火炙烤,置入盛满细沙的长盘里,耐用且直观。
“将军,您有主意了?”霍邦的眼睛几乎粘到他身上。
方羿似乎决定了什么,拿起一只旌旗的模型,往前推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在离三山城模型还有一根手指长的时候停下,定定一点,道:“明日,我带第九路军队出发,前去刺探敌情。剩下的八支部队,便交给霍邦调遣,每日出发一支兵马。如此,十日之内,我们便可会师三山城。”
“将军先行?”霍邦惊慌,“可三山城情况不明,末将是先锋,行军打仗理应末将先去!”
方羿不悦地看他一眼,冷冷道:“我是将军,应该身先士卒。”
陈述句,不容拒绝。
周遭气温骤降,胜过冰冻三尺的寒。
霍邦、封若书,接连颔首,“是。”
时间匆忙,方羿打算回营跟安戈告个别。
跨门进去时,安戈正与勤务兵有说有笑,然则听见他进屋的脚步,满心欢喜的人骤然变脸,好心情荡然无存。
“大,大将军回来了......”那勤务兵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人不说话就能把他杀死,“那,那小的先退——”
刚起来一点儿的肩膀就被安戈摁了回去,“——退什么退?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怕什么?”
空气凝滞到冰点,稀薄的气流压迫着心脏,让人不敢呼吸。
嚓......嚓......嚓......
方羿徐步走到二人跟前,冷冷道:“出去。”
勤务兵如获大赦,腾然起身,“是!”
安戈眼睛看不见,却也知道方羿现在板得跟木头一样的脸,于是也站起身,“行,那我也去。”
方羿一把拉回他的手臂,二人错身而立,“不准走。”
“凭什么?”安戈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自己说的,我要走就走,你不拦着。”
手中空无一物的感觉很是不好,方羿生疏地握了握拳,道:“你现在眼睛看不见,等寒针来了,复明之后再走也不迟。”
安戈冷笑,“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反正我都欠你那么大个人情,多欠一个也无所谓。”
每每他嘴里蹦出“欠”这个字,方羿总是要生一股窝火,“你一定要算这么清楚?”
安戈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果决道:“我身份不高,却也担得起‘磊落’两个字。活了这么久,除了老爹,我还没亏欠过任何人。”
除了你这臭猴子!
无奈之下,方羿只好道:“你中秋救过我,我本该还你一条命。”
安戈连忙说明原因,“我那是怕守三年寡,跟你没关系。”
方羿转头看他,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总归是救了我,不是么?”
“那好,你非要这样说,咱俩这档子姑且就算两清了。”安戈不与他扯奔太多,暂且退了一步,问了那最致命亦是最困扰他的问题:“那我问你,我得的究竟是什么怪病?为什么要割你的肉?”
方羿不言。
他至今想不出一个完好的借口弥补这个缺口,所以干脆不说。
安戈气氛又无奈地摊手,“得,又不打算说。”纤细的眉毛一竖,“那就没的说了。”
语罢,他脚下生风,阔步朝门外走去。
“去哪儿?”方羿叫住他。
安戈的脚步却一瞬也不停,三两步就跨了门,“没你的地方!”
眼睛看不见的人,却如大刀在手威风凛凛,仿佛坐拥万里江山的君王,眼中空无一物。不看凡尘,凡尘亦及不上他。
只是————
“哎哟!”
他伪装了这样久的端庄,这样久的威严,一下子就败在坚挺的门槛上。
安戈啃了一嘴的雪,拳头愤愤往雪地一捶,打在疏松雪堆上如同揍了团棉花,无处着力。
可恶!
可恶死了!
寒针是在安戈摔跤的当晚赶到的,他医术高明,加上又给安戈诊过好几次,对他的体质了如指掌。粗略看了几下便找到症源,针灸、用药。
挑灯医治了约莫三个时辰,接近破晓时,终于大功告成。安戈被他喂了药,一直睡着尚未苏醒,预计两个时辰以后,他再睁开眼睛便能看清东西了。
自然,寒针的脾气不好。以往方羿有求于他,他皆要在嘴壳上占尽风头。但今日方羿已携大军出城了,不在军营。他这一窝子火也没处发。
直到,他听说萨伦曼竟然割了方羿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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