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他丢了......”
大丫头听了这话,心头当即被剜去一片肉。之前在永安县,小八在安戈走后也是如此,抱着膝盖,蜷在角落,哽咽着说:我把他弄丢了。
小八一直很依赖安戈,尽管他不想承认。因为安戈是世上第一个给他穿衣裳的人,新衣裳。
这一次能和魏书黎出来,亦是魏父与他的奖励,魏父说,小八何日练成了古曲《孔雀东南飞》,便满足他一个心愿。
他每日天没亮就开始抚琴,有时深夜醒了,睡不着,又爬起来练习。
从始至终,他的心愿只有一个——见到安戈,再不分开。
他们第一次分别,他赌气扔了糖葫芦。
安戈这次失踪,是为了给他买糖葫芦。
这甜进心里的东西,小八却陡然觉得厌恶。小小年纪,却承担了太多与年龄不符的负担。
大丫头心疼地抱着他,只听见怀里的人闷闷道了一句:
“我不会再吃糖葫芦了。”
安戈稀里糊涂地被推进一处小屋,整个人还没有回神。他对着木门又捶又喊,嗓门之大,恨不得把天撕开一个窟窿。
“开门!臭王八羔子!知不知道我是谁?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这些人活腻了是吧!”
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
“小安。”
安戈捶门的动作一顿,吓得蹦了一下——合着这屋里是有人的?
紧接着又是一顿,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遂回头望去,大惊!
“国师!”
安戈看到封若书的那一刻,全然忘了绑架,屁颠屁颠跑过去,乐呵呵道:“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封若书的眼睛转了转,徐徐落在他脸上,嘴角微微裂开,宛如漠阳城沦陷时,敌将高举的锋利弯刀,透着血腥的恶寒。
“我当然不会死了,祸害遗千年么。”
安戈凑上去的动作僵住,上下打量了封若书一番,心底翻出一股凉意。
“国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这人如今红衫墨袍,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亦然拆解,三千青丝悉数垂下,没有约束,披在脸颊两侧,将俊秀如玉的容貌遮了一半。和煦的眸子不再清澈,反而透着几分血丝,无端端让人觉着沉重。
“国师你,你变了,变好看了。”
确实是好看了,眼尾上挑,唇色加深,眉宇之间隐约有两丝妖魅之气,与从前人淡如菊心如水的样子判若两人。
“是么?”封若书还是那样笑着,眼眸微虚,深不见底,让人看不见内心所想。
安戈迟钝着点头,“嗯......但是我瞧着有点害怕,可能是没习惯你这身装扮吧,时间久了就好了。”
封若书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安戈还是老样子,逢人变笑,了无忧愁。
这些事经历下来,所有人都变了,或死或伤,或善或恶,安戈却还是老样子。
想来也真是不容易,能在这乱世保留一点纯粹的真,许是很多人羡慕的。
然则,这份不易与羡慕,在如今这硝烟四起的乱世,并不合适。
安戈对他的想法浑然不知,只像老朋友一般抓着他被袍子包裹的手臂,眼睛发亮,“既然你还活着,不如跟我回去吧?猴哥找了你好久。”
提及方羿,封若书心中唯有恨意,怅然一叹,道:“他自然得找我了,我的死活,他最关心了。”
毕竟他死了,眼前这人就安全了。
“对啊,你失踪的这些天,我们都很关心你。国师的位子一直空着,就是为了等你回去。”安戈朝四周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无果之后,又看向封若书,“对了,霍先锋呢?叫上他一起吧,最近又要打仗了,霍先锋上场的话,肯定又能立一大笔军功!”
封若书浑身震了一下,这次,脸上原本有的邪笑也没了,整个人似是落了地狱般,一举一动都透着寒气。
“在你们眼中,他只是个打仗的工具,对么?”
他盯着安戈,眼中裂开了一条鸿沟,万千的野鬼的手从缝隙探出来,张牙舞爪。
安戈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他万万不会想到,从前逢人便笑的谦谦公子,如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国,国师,你别这样看我。”
他讪讪退了两步,嗓子眼像是吊了铅块,“我们没当霍先锋是工具啊,他武功那么好,上阵杀敌,立那么多军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听了这话,封若书嗜血的神情才收了收。他相信,这是安戈的真实想法。因为安戈没心眼,不会口是心非,不会在背后捅刀,不会骗人。
故而又笑了,虽还是那副邪魅的样子,却足以宽慰安戈的恐惧,“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安戈心中已然有了阴影,背后的汗浸着里衣,黏糊糊的很是不爽。
封若书将眼神调到梨木圆桌上,“饿了么?吃饭吧。”
安戈将掌心在裤腿擦了几下,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只堪堪坐下,生硬地拿起碗筷,不扒饭也不夹菜,对封若书道:“一,一起吧?”
封若书见他谨慎,便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饭菜无毒,放心吃吧。”
安戈一怔——他当真是芝麻大点的心思都会被看穿。
然则,曾几何时,他与封若书生疏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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