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乐得清净,时常跑到东跨院里,谢珺那里准备嫁妆,她便在旁边看书练字,有时往外院去看看谢澹,小家伙越来越懂事,叫人欣喜。
腊月中旬的时候,靖宁侯韩遂自雁鸣关外返京,特地带着韩玠前来谢府拜见谢老太爷,一并将谢缜和罗氏也请了过去,恐怕是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一说韩玠和谢璇取消婚约的事情。
谢老太爷的意思是早就明白了的,韩遂虽觉得谢家拿着清虚真人的一番话来退婚的事情不大地道,不过既然对方已无意,强留也是无趣,倒是没有反对。
只有韩玠不大高兴,然他这会儿并不敢戳穿谢璇的伎俩,也不能将谢璇逼得太紧,只能闷闷不乐的听完长辈们说话,慢慢的把玩腕间一串紫檀香珠。
等谢璇被谢缜叫到书房去的时候,韩玠正站在阶前,身上一袭玄青色的大氅,腰束锦带,头戴玉冠,身姿挺拔。
天上飘着些细细的雪花,慢悠悠的落下来,往他身上沾了一星半点。
听见谢璇的脚步声,韩玠闻声瞧过去,眼睛里有一抹隐藏的痛抑,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谢璇走上前叫了声“玉玠哥哥”,韩玠便自芳洲手里接过雪伞帮她撑着,低头看向还不到他胸前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她的头发。
心底里波涛翻滚,眉间心上却不能有所表露,韩玠只能凝视着谢璇——
是在同样薄雪飘落的深夜,他偷偷回到已经空荡的靖宁侯府,两人住处早已被禁军翻得凌乱,除了熟悉的衣裳首饰,他寻不到她的半点踪迹。整个靖宁侯府早已支离破碎,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尸体落在何方,连坟头的一抔土都寻不到。他无法想象,当禁卫军冲破靖宁侯府大门的时候,那个沉默娇美、身怀六甲的妻子,是怎样的绝望和恐惧。
“璇璇。”韩玠忍不住蹲身,滚烫的手掌落在谢璇的脸上,欲言又止。
雪依旧无声的飘着,渐渐的大了起来,院子里静寂无声,只有里面谢缜和韩遂说话的声音隐约断续的传来。
谢璇诧异的看着韩玠,他眼底压抑着的疼痛一览无遗,那滚烫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仿佛强忍巨大的疼痛。
不过是明确了退婚而已,至于这样伤痛吗?
谢璇咬了咬唇,好心提醒道:“玉玠哥哥,你的披风要脏了。”
娇嫩的声音入耳,韩玠目光一转,便看到了站在谢璇身后的芳洲。他到底压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握紧了拳头,仿若无事的起身,“外头冷,咱们先到厢房等等。”
谢璇跟着他走进厢房,有些好奇,“到底是有什么事?”
“是父亲自雁鸣关外带了些土产,要送一些给谢叔叔。”韩玠同谢璇立在门前,看着院里渐渐堆积的薄雪,道:“塞北民风粗犷,地理殊异,有许多东西是京城见不到的。像这一把短刀就是那边的东西,你瞧好看吗?”
一把精致的短刀蓦然出现在眼前,长只尺许,那刀柄和刀鞘却都格外精致,上头花纹繁复细密,隐约像是苍鹰盘旋、雪山矗立。
这刀鞘自是无比熟悉的,谢璇身子猛的一震,目光黏在刀上。
前世,大概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吧,有一回韩玠来看她,便送了她这把弯刀,说是让她闲来赏玩、危时自保。彼时她将弯刀视若珍宝,带在身上寸步不离,哪怕晚上睡觉,也要压在枕头下面。只是后来不慎丢失,她为此还哭了很久,连着找了一年都没见踪影。
忍不住伸手接过来,谢璇摩挲着上头的花纹,一雕一镂莫不熟悉至极。
随手拔开短刀,乌黑的刀身上刻着奇异的文字。
谢璇记得韩玠当时解释过那些文字的意思,大概跟执手偕老、两情不渝类似。
那时候认为至美的词句,如今看来却如剜心之痛,她与韩玠短短四年的夫妻缘分,在一起的时光屈指可数,何曾携手到老?心里忽然又乱了起来,手里的短刀也变成了烫手山芋,谢璇一刹那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迅速将短刀抛回了韩玠手里,口中含糊敷衍,“挺好看的。”
“送给你。”韩玠归刀入鞘,递到她的面前。
谢璇转过脸去,“我不能收。”像是逃避一样,谢璇迅速走出了厢房,恰巧书房的门打开,在此处伺候的妈妈瞧见她,忙道:“姑娘可算来了,老爷在里头等着呢。韩二公子,也请您进来吧。”
韩玠闻言起身,经过芳洲身边的时候,却不容分说的将短刀塞在了她手里,而后两步赶上谢璇,随她进屋。
剩下个芳洲呆站在那里,捧着那短刀一头雾水。
这是韩玠将短刀送给自家姑娘的意思吧?刚才姑娘捧着短刀出神,必是为这把刀的精致赞叹,韩玠本来就喜欢给姑娘送东西,看来这次是送这把罕见的短刀,没跑了。
这么一想,芳洲便把短刀收起来,打算回去再给谢璇慢慢看。
书房之内,一溜摆着六只漆金箱子,谢璇便先去拜见韩遂。
她虽嫁入靖宁侯府四年,但是跟韩遂照面的时间少之又少,没有什么恩怨,韩遂便依旧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于是端端正正的行礼。
韩遂是个武将,于人情往来上并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客气着夸赞了谢璇几句,又说是从雁鸣关外带了些土产过来,听韩采衣说她喜欢这些,便送一半过来,叫她姐弟二人玩耍。
这意思自然也是明白的。
谢韩两家虽说退了婚事,但还是要交厚下去,这几箱子礼物也是应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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