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轻哼了一声,“是啊,像卫某这种见不得光的屠夫,死后若有二三子记得,也算不枉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盖聂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叹息道:“至少我们还活着。”
卫庄意味深长地一笑。“不错,既然还活着,那便腾挪游走,大有可为。”
盖聂在师弟有些渗人的笑容中,再次安稳地闭上了眼睛。他很快就完全放松,当真熟睡起来。这对于一个身在野外、尤其是近日还时常受到偷袭的剑客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
据说某些痴迷武学的人,睡梦中也常常身临于刀剑血光;不过盖聂最容易梦见的却是些身边琐事。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还在咸阳的小院里浇灌花草,那名府上烧火做饭的老妪走过来打招呼,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道:“先生你瞧,阿廷这孩子,准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看他呀,时不时就停下来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傻笑,若不是念着心尖儿上的人,怎会这般恍惚——”
忽然,说话的人变成了和自己一同南行的同僚。“统领家中既没有女眷,却从不肯和兄弟们一起出去玩乐,莫非担心醇酒美人会耗损j-i,ng元,不利剑技?”另一人笑道:“我看,统领心中恐怕早有记挂——却不知统领心里想的人是谁?”
倏忽间,他仿佛又站在新郑的街头,迎面驶来一驾华丽的二马轻车。师弟从车上下来,仍是锦衣华发,佳人在侧;即便立于危城之内,神情依旧从容不迫。那种游刃有余的风度,令他看上去更像一名万事皆在掌握的谋士,而非强劲嗜血的武者。
他的目光转到盖聂身上,如有实质——并非剑刃那样锋利得不留余地,而是粘滞的,绵密的,有如纤细不可查的柳絮、蛛丝。
盖聂蓦地睁眼,目光正对上师弟的,二者微微一触便两下分开。
“怎么醒了?如此警觉,不愧是剑中之圣啊——”
盖聂知道这辈子是无法摆脱师弟对这个名头的取笑了,只得换了个话题。“时候差不多了。我守下夜。”
“师哥还真是锱铢必较。你之前逃了两日两夜,想必根本没有休整的余裕。前路叵测,今夜这般平静,可是十分难得。”
“我已休息好。”
卫庄见他如此,便也不坚持,将鲨齿枕在脑后,仰卧在地上小憩。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前方等着他们的,无论对体力还是心计来说,都是绝不轻松的一战。
次日一早,师兄弟二人又骑行了百余里,约晌午时到达陈县境内。从这里开始,他们的路线偏离官道,故意取道荒郊野岭,着意搜寻当初昌平君外出狩猎的那一片区域。午后虽是艳阳高照,密林之内却没有料想中的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与腐土,枯死的藤蔓紧紧绞缠着高大的乔木。无数光秃秃的枝桠交杂在头顶,像剑戟一般指向天空;明明只是无害的草木,却无端生出一股厮杀、争夺的气势。
入林后,盖聂根据阳光s,he入的方向、树木和苔藓生长的偏好,先大致区分出东西南北,再摸索到穿过树林的一条水脉,顺着溪流一路往东,在水道折向西南处留下标记;然后往南走出数里,果然找到了三日前的事发之地。以此地为中心往四面搜寻,发现不少倒毙在地的死人死马。尸体的面目都被雅雀啄食过,但从整齐一致的袍泽来看,多半是来自秦国的护卫:有人手里还提着捕获的松j-i、野兔,有人的箭袋从身上滑落,箭矢洒了一地;有人的长剑刚刚出鞘,还来不及染上敌人的鲜血。可见他们受到袭击那一刻是多么得迅速、突然。
“小心,可能有还未曾触动的机关。”盖聂沉声道。他以剑鞘在左近的树干上用力敲击,竟有一根柔韧的树枝弹s,he出来,顶上绑着一柄短刀。他用手指轻轻夹住刀锋,将短刀收起。
“这些机关术说不上多么高明,但很有效。”卫庄足尖拨开一处覆盖着枯枝落叶的陷坑,底下倒c-h-a着尖桩。地面上除了枯叶还摇晃着斑驳的树影,因此陷阱布置得极难察觉。他们很快又发现了几处已被踩中过的坑洞,坑底血r_ou_模糊,已看不出人形。
“我等一行便是在这附近遇上埋伏,或战或逃,不少人中机关而死。我与对方三人缠斗,大致是往西北方向走的。这些足迹和枝条被折断的地方,表示有几人往相反的方向去了……”盖聂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沿着找到的痕迹往树林深处摸索。“脚印很轻,也很整齐;生长在树干高处的苔藓上有压痕,借力之人轻功不俗。走这条路的远不止一人,但其间始终没有发生过战斗的迹象,可见他们并非被人追杀且战且走,而是极有秩序地撤退。是了,这便是那些杀手离开的路线。”
论打猎,卫庄也算是个中行家;但若论在森林中辨认方向、追寻人兽踪迹的本事,恐怕罕有人是盖聂的对手。他自幼在山中修行,本就有些天分;加上当过几年斥候,受到中山狼的指点和磨练,追踪的技巧即使在“山鬼”之中也算一等一的。卫庄跟着他一路找过去,对于师哥专注寻找时这份无所遗漏的眼力和周密j-i,ng准的判断,心中不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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