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顿了顿,叹道,“我的确,还不太习惯。”
在咸阳已经渡过了一年有余,但对于盖聂来说,内心深处还是很难将自己等同为“秦人”。尽管他的理想是辅佐秦君消灭天下的战火,然而当听说秦军攻城略地、斩获累累时,他无法与朝中群臣产生共鸣的喜悦;当听说韩、楚等地之人暗中酝酿反秦夺城之举时,他也并不唾骂可恨的叛逆贼子,反而对他们的忠勇暗生敬佩。
毕竟,秦人赵人,并非通过几个郡县地名的更改便能融合。曾经的敌对,血腥的战斗,手足、骨r_ou_、挚友、同袍不断亡命的仇恨,有如生在内心深处尖锐的棘刺;对于他们这些故国、家园都已不存在的人来说,天下一统的代价,就是必须将这些刺吞下去,混和着血r_ou_一起慢慢消化。
六国黔首,不知有多少正在经历着相似的、漫长的痛楚。
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过这样的感慨无法持续多久。须臾,盖聂察觉到一团嘈杂的争斗之声,正在王城外围徘徊不去。“外面好像有人交手。”
“一旦火势大起来,巫申即便是个傻子,也都会想到王宫内有问题,必会前来查看。”卫庄道,转头将装着血踪蠹的木匣远远抛了出去,“这东西已经没用了。倒不如在此地设下陷阱,诱他过来,干脆地解决掉。”
“哼哼,哼哼哼哼……”
难听的怪笑声忽然此起彼伏地从梅林深处传来。有火光的地方愈明亮,那些y-in影便愈幽暗。
“何方大驾,何不现身一见?!”盖聂沉声道。
“哈哈哈哈哈……剑圣,卫庄,你二人装模作样,背地里果然是一伙。你们方才在众人面前做戏,是欺我齐国无人么?!”笑声猛然变得凄厉起来。“可恨我家公子竟听信了你的鬼话!!”
鬼谷二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懊恼。他们一个内力尽失,一个内伤极重又方才摆脱了蛊虫控制,居然让人摸到了如此之近的地方才发现。
“哦,是田荣的人?”卫庄不温不火地答道,双臂下垂,并未摸着剑柄;然而盖聂却知,这是他发s,he暗器的先兆。剑下尚可留情,而铜丸一旦击出,必不留活口。
“田公子目下可好?可别中了什么妖人的咒术。”
怪笑声蓦地停顿了,随即咬牙切齿道:“你们与那妖人莫非是一伙?”
“我们若是一伙,便不会被逼到藏身于此了。”卫庄道,“田公子差你来,本是来寻卫某共商破城之法,对否?”
“正是!你与我家公子约定在先,然而却不料你——你们——”
“阁下不必多疑。”卫庄神色坦荡地道,“盖聂毕竟是在下同门,同入困境,只好暂且搁置争斗,也没什么了不起。卫某与田公子的约定,仍是作数的。”
说话间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梅树,边缘渐渐显出一个人形的身影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卫庄所料不差,这怪笑声的主人正是田氏麾下最得力的门客之一。是夜,田氏的两位公子与一众门客在逆旅栖身。然而夜尽天明时分,蚩尤大荒之阵的效力渐渐显现出来,许多门客被隐藏在雾中的“尸蟜”爬入七窍而发狂,或拔剑相斗,或四散逃逸。田氏两兄弟因就寝时惯于燃着宁神香,其中的蒿草、艾叶等物,焚烧出的烟气恰好可以驱散飞虫,这才不曾中招。他们起先以为受到秦国人的暗算,于是收集所有幸免于发疯的门客,逃到街上,随即发现四面八方皆是相似的情形。惊骇之下,田二公子竟决定拼命一搏,率众冲击城门,设法逃出城外。城门附近的守军虽大半癫狂,却仍有少数神智清醒的坚守岗位,双方展开了异常惨烈的混战,死伤累累。田荣见难以取胜,正在焦灼烦躁时,偶然发现王宫内城中似有火起,终于想起在县衙后院分别时卫庄在他手心留的几个字来——城中有变,举火为号。
他立即喊来身边的一名得力之人,命他循着火光将卫先生请来一叙。
此刻这名门客被卫庄的说辞弄得半信半疑,便道:“先前我家主人一番好意维护,却被先生欺骗。若是先生对我家主人尚有几分歉意,就在此杀了剑圣,与我同去。”
“要杀剑圣,岂是容易之事。不若我带着他同去见公子,共商大事,何如?”卫庄说着抬起双臂,似乎想要一摊手;便在他抬手的刹那,猛然一道金光从袖中窜出,直取说话之人的左眼!
这一下电光石火,谁都未曾料到。y-in影处发出一声闷哼。卫庄暗道不妙——他最拿手的技艺,是将金铜弹丸从人的眼眶中打进去,直入脑髓,中招者立即毙命,不会有叫喊的余裕;而这次对手还能出声,说明准头不足,或者威力不够。他回首向盖聂道:“不能让他跑了。我去去就来,师哥在此看着此人。”话未落音,他已纵身跃出老远。
“……”盖聂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丢下了。他摇摇头,见四面火势越来越大,便扶起昌平君,想在附近寻个隐蔽处藏身。忽然,耳边传来低诉般的簌簌声,有如凉风反复刷过细密的枝叶。
那是无数虫足,贴着地面爬行。
盖聂眉峰耸起,心生一计,两下将昌平君的外袍剥了下来,挂到一棵老梅树梢;自己却扛着人退到溪水附近,身子伏低,躲在几块山石之后。为防万一,他又从怀中摸出那只布囊,想要取一粒神农草的果实吞下。解开口袋后才发现,布囊中除了鲜红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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