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景砚的手掌。
她在云家的时候被那手拉过,抱过。
云睿的脸登时红了,八分火气消了五分,她别扭地挣了挣。
景砚惊觉,亦知自己一时忘情,微窘,忙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掌。
云睿古怪地看着她,方才记起之前的由头来,遂闷着声音道:“你说你感激爹爹和阿姐教养我长大……”
“不错。”景砚不知她所指,眉脚一挑。
“你都……”猛一抬头,感受到景砚关注的目光,云睿的小心脏紧跳两下,不由得低了头。
“我如何?阿睿想说什么?”
“你都……不封爹爹的官,都……不给阿姐赏赐……”云睿无意识地捻着系“大元帅”笼子的细绳子,讷讷道。
景砚只听得又好笑又好气——原来这孩子一直和自己闹变扭,竟然是为了这个!
拉过云睿的手,让她面对着自己,景砚正色道:“阿睿,你可知你今后是什么身份?”
“皇帝啊!”云睿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错,你将来就是这个帝国最最高贵的那个人,”景砚点头道,“阿睿可知做皇帝亦有做皇帝的规矩?”
云睿困惑。
景砚循循善诱道:“比如称呼,从今以后,你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称云大人为‘爹爹’的……”
“为何?”云睿急问。
这孩子纵然聪明伶俐,到底才不过八岁。景砚意识到今后这样的教导会有很多。
“云大人虽然养育过你,但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亲是孝怀太子殿下。”
“可是……可是我一直叫他爹爹啊!”那个什么“孝怀太子”,天晓得长什么样子!提到“父亲”二字,云睿小小的脑袋瓜儿里就只有云世铎的样子。
“你叫云大人‘爹爹’,会给他惹来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
景砚颇感头疼。她并没有什么面对小孩子的经验,尤其还是面对一个聪明伶俐、心思跳跃的小孩子。
她心思一动,于是道:“会有别有用心的小人,诬陷云大人‘挟持年幼天子意图不轨’。”
“挟持……”云睿咀嚼着这个词儿,“挟天子以命诸侯吗?”
景砚失笑:“有点儿这个意思,但不完全。”
云睿若有所思道:“我是皇帝的话,是不是权力很大很大?”
景砚不知她何以有此问,“权力是很大。”
“唔,那谁要是敢说爹爹,我就杀了他!”云睿说着,捏紧了小拳头。
景砚听得心惊:只是因为说了云世铎的坏话,便要杀了人家?这是要成暴君吗?这个苗头必须扼杀了它!
“阿睿读过《通鉴》,定是知道何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吧?”
“唔,”云睿点点头,“《通鉴》还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正是这个道理。就算是皇帝,自身做的不对,也不能用蛮力堵了天下人的嘴。暂时是息声了,可终有一日,这些恨怨会爆发,届时国家危矣。故此,前朝李氏皇帝才感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阿姐呢?她不是朝中大臣,又不会什么‘挟天子’的。”
“你忘了云姑娘是云大人的女儿了吗?”景砚温言道。
这孩子并不是一味懵懂无知的顽童,她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孺子可教也。景砚颇感欣慰。
“不过,私下里,你还可以照旧时称呼云姑娘,这个是不妨事的。”景砚说着,轻抚云睿发髻。
云睿大感泄气:还没如何呢,她就隐隐觉出当皇帝可不是个好差事了。这也要小心,那也要小心,真不如脱冠挂靴闯荡江湖的好!
当真无趣的紧!
若说还有什么有趣的——
云睿眼珠咕噜噜转向了景砚。
景砚并没注意她的目光,犹自道:“并非我不想赏赐云家父女,他们对阿睿的养育之恩,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是感激的……只是,阿睿,你慢慢会懂得,凡事皆有‘时机’二字,此时封赏他们,于他们而言未必是好事。眼下,我们还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到回至禁宫即将面对的种种,景砚的心沉了几分。
却不料,不提防,一只小手忽的撩开了她帷帽上的薄纱。
景砚大惊,杏核眼瞪得溜圆,和对面的一双晶亮眸子四目相对。
云睿一时好奇心作祟,忍不住掀开了那层薄纱,不成想内里的风景远比臆想的更美好。
老话说“月下看美人,马上看骑士”,没有了种种繁复衣袍、饰物、仪仗的累赘,景砚娇柔的身躯裹在一袭素裙内,像是个普通的女子一般。
不!不!不!她怎么会是普通的女子?
云睿大摇其头。她的脑中此刻如万马奔腾,又如“喀啦啦”一个响雷之后,瓢泼大雨顷刻而下,瞬间天光大开,天地之间清透美好得一尘不染。
她搜肠刮肚,想找出最最恰当的句子来形容景砚的美好:
“东家之子,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不!那不足以表征景砚清绝脱俗的风致。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不!那忽视了景砚的才干与超卓的眼界。
云睿想来想去,总找不出个最恰当的比方。心念一动,不知怎的,竟想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的脸,又胀红了。
<喜欢倾砚请大家收藏:(m.7dshu.com),七度中文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