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觉得自己像是坏了的自鸣钟,他年幼时曾经见过家中那座自鸣钟因为年久失修,发条损坏,于是本该稳定读秒的指针开始绕着轴心加速转动。
嗒嗒嗒。嗒嗒嗒。
年幼的西里尔将一根手指搭在水晶磨成的钟面上,疑惑地跟着那根疯狂的指针一起打转。这个举动被他的父母制止,和蔼的父亲笑着把他抱上肩头,说……
“它坏了,西里尔。我们要做的是修好他。乖,现在把扳手给我。”
西里尔坐在轮椅上,对着黑如浓墨的操作台,更远处是一面壁柜,上百个抽屉中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构件。他轻声说出了当年父亲对他说的话,但并没有摇动轮椅,去壁柜中取出他所需要的构件。
本该浮现出精密图纸的脑海中,此时被一个念头塞得拥堵不堪。在解决这个问题前,也许他都无心去做其他事。
诺兰奥伦多,或者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宜青,他的五官究竟是不是按着黄金分割的比例排布的呢?他的身材也一定是吧。还有……咖啡把他的衣服泼脏了,可真不好看。
93、枪炮玫瑰03
宜青如果知道西里尔的真实想法, 也许心情会轻松愉悦不少,至少不会站在荒宅的大门前发呆, 一脚把自己亲手砸落的门锁踢出去老远。
西里尔伯德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可是大不一样了。
不只是性别上的差异, 他记得的少女西里尔扎着干净利落的单马尾,戴着这个时代刚出现的金属眼镜,虽然因为醉心机械制造而不常出门,性格却是缜密精细、沉着冷静,和任何一名优秀的研究人员一样。但他刚才拜访过的西里尔伯德……
用什么话语来形容他呢?
宜青脚下踩着门前疯长的荒草,回头朝伯德家的宅子望去。在墙体的遮掩之下,住着的是一位天才的机械师, 一个不良于行的跛子, 一名对奥伦多皇族有着极端仇视情绪的厌世者。
他对自身的享受乃至健康毫不关心,可以在宜青面前坦然承认身体上的缺陷,目的只在于避免征召他入伍服役的可能。他可以不眠不休地趴俯在操作台上潜心研究地下室中没有可供休憩的沙发或躺椅,倒是有架手摇咖啡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也可以在听到宜青报出姓氏之后陡然生出杀心。
他冷静, 孤僻, 迟钝却敏感,强大又脆弱,完全无法用“独居郊外的机械师”一类抽象的词语来概括……
“想错了啊。”宜青移开鞋尖,一蓬被压倒的野草立刻弹了起来,以惊人的韧性重新直立在大地上。他揉了揉额头,反思起自己之前的言行是否有不妥之处。
一进入这个世界,他就被迫承担了诺兰奥伦多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和危机。大皇子莱斯曼虎视眈眈, 随时准备在背后给他一击;帝国风雨飘摇,马上就要掀起与魔物拼死相搏的全面战争;他本人因为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不得不成为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孤舟,如果不及早入港靠岸,绝计会在狂风巨浪中覆没。
生存的压力挤压着他,让他在第一时间将西里尔看做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可遮挡风雨的岸滩,却忽略了对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并不是他一出现在这位机械天才面前,对方就会双眼放光,举旗跟着他走的。西里尔也会有他的考量,他的取舍,就像片刻之前他所表现的那样他对于加入帝国军部没有兴趣,也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放下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研究。
他想要西里尔,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生存上的考虑,都得重新摆正自己的态度,从零开始接近对方,获得对方的好感。
宜青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在先前的短暂会面中,他甚至没有查看对方对他的好感度。似乎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了。
他拔腿欲走,忽然在一蓬荒草后看到一块破碎的石碑。石碑只有方寸大小,安静地躺在宅子门前,要不是宜青眼尖恐怕就漏过了。
宜青蹲下身,拨开身前的杂草,看清了那石碑的真面目。
“凡吾族人,永享神之恩赐,不受凡俗爱恨之扰……以残缺之躯,铸万世伟业……”
因为年月久远,石碑上的文字被侵蚀了大半,剩下的也模糊不清,宜青费了好大的劲才辨认出一部分词句。在石碑的右下角还镌刻着立碑人的姓名“理查克伯德”。
宜青想起这位是伯德家的先祖,在地下室前的长廊上他曾见过对方的画像,画像前那个等身高的钢铁士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廊的画像是按先后顺序排列的,这名先祖在大大小小十几幅列于首位,也就是说这块石碑距今至少也有两三百年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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