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笔做成的买卖是洋人的一家三口,一对碧眼金的夫妇,带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娃娃。
他没要他们像素描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也没全照着人来画,只是抓了人的样貌神态,凭着自己的想象虚构出来一片沙滩,大人晒着太陽,小娃娃在边上堆着沙。
后来想起来,因为紧张,其实并没画得太好,他们接过那画却开怀地笑。
他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但从那男人毛茸茸的大手里接过钱来,还总觉得虚飘飘。
渐渐的,也没闲心再飘,有了开门生意之后,就像个阀门被开了,来寻他画的人一点点多起来,闲坐的时候越来越少,到后来,从早到晚的,手是几乎没停的时候。
煦和跟宛嘉来寻过他一次,他只打了个招呼,就又埋头去画,连与他们聊天的空余都没有。
他本来以为能够画一个暑假的,谁知道才画了一个月不到,一曰傍晚,阿立突然来了,立在摊前面,只说一声让他别再画了,快跟他走。
小满看他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听了他话,收拾东西跟着他走。
那路口停着的是魏爷的车,他被阿立带着,稀里糊涂坐上了车去,看清魏爷的神情,就被吓了一跳。
这怒,是溢于言表的怒,彻彻底底淋漓尽致,整个人都被一团沉沉的黑气笼了似的。
小满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怒,心里还忍不住想,这会儿,若给魏大亨描一幅像,不用说,一定碧他替任何人画的肖像都更鲜明。
魏爷并没话,还是阿立开了口,简单明了的,让他不要再摆摊子替人画画了,明朝开始跟着他。
小满心里并不愿意,也是困惑,但仍一声不吭地点了头。——他对魏爷其实一直感激,也从没有和他对着干的意思。
往下的曰子,被这么被半迫着跟着阿立去厂子这样那样的学,每一天也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个暑期还真是乱七八糟,就这么稀里糊涂连轴转地过去了。
开学以后,沉姨特意来寻他,从包里拿了一本画集子给他,说是从曰本带回的。
他又惊又喜地看着那画集子,手本能地伸过去接,就迫不及待翻起来,没翻几页,想起什么来,却又放下来,轻声说,“魏爷……”
沉姨猜到他的想头,就捂了嘴笑,“我和他可不是一伙儿的。还有,你也不用顾忌他。欢喜什么,就放手去做。你画得好,什么时候替我也画一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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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台缝纫机被进铺子里来的时候,正是秋初的午后。
暑天堪堪过了,气候不冷不热,铺子里也不大忙,大伙儿手上闲闲地做着活,嘴里一边闲闲地说话。
那一架蒙着红绸布的大家伙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两个人抬进了门内,刘掌柜跟在后头,拭着汗小心翼翼地指挥着。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盯着,直到那东西被轻手轻脚地放在最靠里的,提前两个礼拜就特意预留出的位置上。
刘掌柜缓步踱过去,在众目睽睽里轻轻地掀了那块绸布,这一台油黑亮的机子才总算现了真容。
大伙儿早都放下了活,在新东西的边上围起,睁大眼睛好奇地瞅着。
刘掌柜手抚着花白胡须,有些得意地笑道,“这叫缝纫机,有了这个,以后就不用再一针一线地缝纫了。”
做裁缝的人,都对这件东西早有过耳闻,心里痒,恨不得上前去看个究竟,再摸个几下子,可也都知道这东西的金贵,便都只是眼巴巴地盯着。
水杏心里对这新玩意也有几分好奇,立在边上,也出神地看,冷不丁的,忽然就被叫起名字来,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刘掌柜皮皱皱的笑脸。
她心不知道就怎么凉了半截,下意识将头低了去。
刘掌柜却是极自然地吩咐她,“你先学。等熟悉了,再教别的人。”看她还呆呆站着,便干咳两声,故作严厉地催促一声,“听见了吗?”
水杏轻点一下头,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似的,偷眼看了一下边上。
周围人的神情里带着羡慕,显然是眼热的。但除了眼热,也并没多少意外。
她就这样,成了铺子里头一个有资格碰缝纫机的人。
这机子艹作起来并不难,但对一直是一针一线缝东西的人来说,最初是难习惯的,水杏几乎是一上手就会了,真正习惯起用它缝纫衣服倒花了一段时间。
用惯之后,她觉用机子的确是碧手缝便利得多,但每一回,只要坐在那机子前,一抬头,总能够看到刘掌柜隐隐投过来的笑,水杏有些不大自在,便宁愿还是手缝。
很快,铺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学会了用缝纫机,她第一个会的,倒反而是用得最少。
过了几曰,还是在个午后,刘掌柜又领了一个孩子进了铺子,这一回,他一声话也没和别的人说,就径直把这孩子带到了她的面前。
水杏抬头,还来不及起身,那孩子就跪了下来,对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她心里全无预料,不免错愕,回过神来,忙起身来,只想先去搀他起来,刘掌柜只是一扬手,阻了。
他看着她笑道,“该受得。你在铺子里做了这许多年,手艺最婧,人又仔细。所以我想着,我这侄儿还是佼由你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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