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不敢进言,丞相刘瞻亲自向圣上求情,但被面斥而出,如今已被罢相,贬官岭南。温璋判了那三百余人流放,最近被人告发说是收受了贿赂所以轻判,我看圣上不会轻饶。”李舒白随意说了些事,他虽然身在蜀地,但自然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朝廷局势。
王蕴叹道:“朝廷大事,风云翻覆,种种波澜真是令人无法预料。”
李舒白随手取过茶盏给他点茶,微笑道:“如今朝堂之中,固然风云变幻,然而一切都还在我意料之中,唯有一件事,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舒白在京中引领一时潮流,点茶、蹴鞠、马球种种都是高手,点茶的汤花也是均匀而细腻,久久不散。王蕴以三指托盏端详欣赏着,问:“不知王爷所无法预料的,又是何事?”
“我还记得,三年前秋日,我成名不久,在曲江池边,我们初次见面。我当时还以为你会参加第二年的科举,谁知你却是打听到我要去塞外抵御沙陀,想随我从军。”
琅琊王家向来清贵,惯于以文出仕,李舒白当时也是十分诧异,问:“为何从戎?以你的家世和助力,在朝中必定如鱼得水。”
“我不想走那条别人替我铺设好的阳关大道,也许走一走先祖们刻意避开的那条路,会比较有趣。”
那时初秋的艳阳下,王蕴还是少年,面容上的神情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一生终将到达的彼岸。
他上报朝廷的随行护卫中,多了王蕴的名字。仲秋时节,他们到了大漠边缘,在烽火台上远望千里边关。衰草斜阳之中,孤烟直上,长河蜿蜒。
他们纵马在沙漠之中行军,追杀来犯的沙陀军,有一次兴起追击直至月上,数十骑踏着夜色浴血回营。胡地八月即飞雪,天边残月尚在,沙漠之中已经纷纷扬扬下起大雪,铁衣寒光透骨冰凉。一骑当先的李舒白回头远望,放缓了自己驰骋的速度,解下马上的酒囊,远远地抛给他。
一口烈酒下去,全身的血都开始灼热燃烧。寒气驱散,因为刚刚的胜利,一群人的j-i,ng神异常亢奋,兴高采烈地在荒瘠的草地上扯着破锣嗓子唱起歌来。
王蕴与这些人唱和不起来,只骑马望天,一路跟着他们回营。陇右行营遥遥在望,营口那棵白榆树在雪中依稀可辨。王蕴拂去身上雪片,忽然心有所感,念了一句“关山正飞雪,烽火断无烟。”
“所以,那一次击退沙陀,凯旋回京之后,我就再也不带你上战场了。”李舒白缓缓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你这一生,是盛世繁花中清贵的琅琊王家长子。一柄稀世宝剑,就算再锋利,在战场上也不如一把仪刀,风沙与鲜血只会消磨掉它的锋芒,甚至折了这良才美质。”
第223章霓裳羽衣(4)
王蕴默然垂眼,说道:“但跟在王爷身边那段时间,让剑刃开了锋。至此之后,我才走上这条路,从防卫司到御林军,至少摆脱了父辈为我安排下的那条路。今生今世……我都要感谢王爷的提携。”
“我知道你此言出自真心,但这世上,总有些事令我们身不由己。比如说,你既然接下了任务要杀我,就必须尽职守责,务要致我于死地。”李舒白神态悠闲,仿佛只与他谈论窗外夜色一般。
王蕴神情微微一滞,托着茶盏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一收。茶盏微倾,里面的浮沫还未散尽,有二三点溢了出来。
他将茶盏缓缓放下,抬头看着李舒白。
暗夜无声,桂香幽微。曲江池初见那一日,也是在这样的桂花香中,他对李舒白行礼,说:“琅琊王蕴,字蕴之。自今日起,愿伴王爷驰骋天下,守护大唐江山。”
言犹在耳,如今他们静夜相对,却已经是这样境地。
王蕴将手中茶杯徐徐放下,抬眼望着李舒白,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王蕴身为臣子,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请王爷见谅。”
李舒白见他承认得如此爽快,便也还以一笑,说:“若我真在意的话,上次又怎会阻止梓瑕继续追问下去?我心知自己处境,也知道你的处境。吾所不欲,不施于人。”
王蕴默然点头。他的思绪在“梓瑕”二字上转了一转,听到他这样亲密地说出未婚妻的名字,他一时略有迟疑。但随即,他又了然,李舒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失言。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李舒白淡淡说道:“你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便该知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若我死,则朝廷除去最大隐患;若事情败露,则王家必受牵连。无论如何,设计者皆可坐山观虎斗,为下一步铺平道路。”
“所以王爷……压下了此事,不希望此事张扬,也是,不愿两败俱伤?”
“你难道不是么?”李舒白声音微微一顿,又说,“我知道,纵火案不是你下的手,这种屠杀手法,不是你的风格。”
王蕴低声道:“我知晓此事……只是,也无法阻止。”
“你阻止不住的。所有妄想阻拦的人,都只能被碾得粉碎。刘瞻是,温璋是,你我也是。”李舒白那似乎永远淡定沉稳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他凝视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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