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跟金大印说话。金大印说我先走一步。母亲说你先走吧,等会我自己回去。
金大印健康的身体晃了出去。刘小奇的身影晃了出去。牛青松、宁门牙和江山也先后晃了出去。我紧跟他们的步伐。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和牛红梅,他们像谈论天气一样,开始谈论餐桌上的布料。
江山抡起铁棍横扫金大印的双脚,金大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金大印像一条被火烧着的虫子,身体慢慢的弯曲,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哟,妈哟他年纪那么大了,还念念不忘他的妈妈。宁门牙冲到马路中间,像踢足球一样踢金大印。宁门牙说你们都快过来踢球。我跟随牛青松他们围上去,我们每人在金大印的身上踢了一脚。
金大印双手抱头,在马路上滚动着。他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我宁门牙把脚踏在他的胸口,说老子是宁大爷,从今晚起,不许你再去勾引女人。金大印说你是哪家的宁大爷,我怎么不认识你宁门牙的脚往金大印的胸口跺下去,金大印再次发出妈哟的喊声。喊声中,金大印双手抓住宁门牙的一只脚,眨眼之间,宁门牙被掀翻,金大印站立起来。宁门牙说你敢打老子。金大印说让你尝尝金大爷的厉害。宁门牙翻身站立,双脚尚未踏稳,脸上便接住金大印重重的一拳。宁门牙口吐血沫,一颗明亮的硬物从他的嘴里飞去。宁门牙说你们站着看什么老子的门牙被他打掉了。我们一哄而上,像饥饿的人争夺面包,金大印的头发扑进我的手掌,牛青松俘虏他的双脚,江山抱住他的腰杆,刘小奇抓住他的手臂,每个人都生怕自己的双手落空。抬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如此反复数次,我们就像扔一只装满水泥的纸袋,纸袋发出尖利的声音:妈哟,我的骨头断了。妈哟,我的头快裂开了。妈哟,你们杀了我吧。妈哟妈哟妈哟。
宁门牙指挥大家抬着金大印往共和路走。金大印的喉咙不停地发出哼哼声。宁门牙从路边的墙壁上,撕下一团标语塞住金大印的嘴巴,金大印的声音被堵住,手脚却不断地挣扎着。拐过几个弯,在宁门牙的领导下,我们把金大印抬到一座无人看管的小礼堂。
小礼堂的门没有上锁,宁门牙脚起处,两扇门彬彬有礼地分开。金大印像一头猪,被扔到地上。宁门牙打开礼堂的电灯,我们发觉礼堂空空荡荡。宁门牙说这里过去曾斗争过许许多多的坏人,现在我们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打掉我门牙的兔崽子。
牛青松说我们怎样教训他宁门牙说把你们在批斗大会上学到的本领,全部拿出来。
江山说首先要给他戴一个纸做的尖尖帽,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金大印”或“大流氓金大印”,“金大印”三个字要用红笔画上一个x。刘小奇说让他晒太阳,让他面向电灯躺在地上,他的双脚和双手必须离开地板,向上高高举起来,也就是四脚朝天。我说让他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牛青松说让他坐飞机,你们知道什么叫坐飞机吗就是用绳子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然后把他吊在横梁上。宁门牙站在舞台上,四下张望。他说工具都堆在舞台后面,你们到化妆室把它们搬出来。虽然这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斗人了,但那些工具还在。
我们朝舞台后面奔去。我们在断腿的桌椅之间和蛛网之间,认真地搜寻着。很快,我们便找出了绳子、棍子、帽子和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刀。那顶尖尖帽上布满灰尘,“女流氓艾静”五个字依稀可辨。由此可以断定,几年以前,一个名叫艾静的女流氓,曾经在这个舞台上,接受人民的批斗。
我们把金大印推上舞台。宁门牙举着锈迹斑斑的剃刀说先剃阴阳头。江山和刘小奇每人扭住金大印的一只胳膊,宁门牙左手抓住金大印的头发,右手拿着剃刀。宁门牙的剃刀刚碰到金大印的头皮,金大印便喊道痛死我了,妈哟痛死我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杀了我吧。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qiáng_jiān民女,你们为什么这样收拾我。金大印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尖利,头顶上的瓦片,仿佛被他的声音震破。金大印摆动着手臂,扭动着腰杆,双脚从地板上撑起来,然后像一架纸飞机扑下舞台。江山、刘小奇和宁门牙被他牵拉着纷纷落马。金大印被他们三人压在地下。
宁门牙说你想死呀,金大印说让我自己死吧,免得你们动手。宁门牙说没那么容易,我们不会让你死,我们只要你痛。宁门牙的手轻轻往上一提,金大印的头部昂起来。我看见一缕鲜血从金大印的额头泪泪地涌出,鲜血上沾满尘土。
宁门牙坚持要给金大印剃阴阳头,但他手里的刺刀已不锋利。他对着我们喊尿,你们谁在这头发上撒一泡尿。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他说牛翠柏,你站到舞台上去,对着这颗头撒一泡尿。我的腿杆子开始颤动。他扬起手里的剃刀威胁我,他说你怕什么,你不撒老子宰了你。我走上舞台,看着跪在舞台下那堆沾满鲜血乱如衰草的头发,心里一阵阵矛盾。我的腿抖得十分厉害,我扯开嗓门哇地一声,泪水涌出来汗水流出来。我说我撒不出尿。宁门牙示意牛青松,宁门牙说你上去撒吧。牛青松站到我的旁边,从裤裆里撤出二线热尿,热尿渐渐沥沥仿佛落下悬崖深谷,最后淋到那一蓬乱草上。风吹草动,千山万水长流,斜阳燕子暮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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