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他把他的手伸进了被单,摸索到了她的手。他把它们紧紧地握在自己的大手里。她的心一阵颤抖,她感到这是多么的好啊她为他生过了五胎。她让他有了五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从来没有一次坐在产房外等待她被推出手术室。可他现在在这里了,在她身边了。她早已经不再寄予期望了。想一想吧,五次生产,五次生命之门和死亡之门的洞开,她还期待什么呢而现在她不再期待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地出现了。他是怎么知道她需要他的是他一直就知道这个,还是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因为他毕竟已经回到她的身边来了。她感到她的伤口在火烧火燎地痛灼起来了。麻醉药的作用已经失去了,八十毫米的刀口和两条血管的缝合不能说不算是一次大手术。但她觉得这没什么。她觉得这是最好的报答。她觉得她很幸运。她想她为此宁愿再挨上十刀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红晕。她感到自己再一次的动情了。他在很近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因为离得太近,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柔情。他轻轻地说,你感觉怎么样你伤口疼吗她摇了摇头。她是疼,但这没关系。他说,你用不着怜悯那个拿刀威胁你的家伙,如果他把你弄疼了,你就说出来,我会把那个倒霉蛋抓来,用力踢他的屁股。要不,也照原样在他的肚子上来一刀。她噗嗤一声乐了。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你别笑,我说得出来做得出来,他要真让你不舒服了,我会让他知道厉害的她笑得更开心了。她当然知道他会当真的,说不定他真的会在外科主任的肚皮上拉上一道口子,一想到这幅画面她越发觉得他鲁莽得可爱。笑牵动了伤口,她不由哎唷叫了一声。他惊慌地问,怎么啦你怎么啦他把她的手死死地握着,好像疼痛的不是她,而是他。他这个样子让她深深地感动了。他是那么的温存。他以为她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吗她把脸别过去,朝着里面的墙壁。雪白的墙上有一只美丽的七星瓢虫在轻移莲步,不时振动一下它那一对娇艳的翅膀。她把脸转过来,对他说,对不起。他说,什么她说,我不该瞒着你做手术,不该自做主张。他说,谁说你不该你当然该,难道这有什么疑问吗他说,我们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五个小当兵的,我们总不可能永远这么生下去吧,难道你想生出一支军队来吗他说,就算你想,我也干不动了,我已经五十岁了,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父亲呀。他顿了顿,又说,我只要你,只要你在,只要他们没有把你从我身上摘除掉,这就足够了。她十分委屈地抽搭道,可是,可是它不是我一个人的,连我的人都是你的,我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呢他听了这话,把身子往后移了半尺,一脸严肃地端详着她。她在手术台上多么勇敢呀,顽强得就像一个孤胆战士,可现在,她却完全像个孩子。他让自己完全俯上去。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搂进了怀里,轻轻地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不会有什么能够伤害你了,我保证,再不会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而她则将她的整个脸全部埋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她想,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是多么的幸福呀我宁愿就这么死在他的怀里他们就这么拥抱着,长久不说话。后来她就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墙上的那只美丽的七星瓢虫这时终于爬到了窗台边,这回它真的振翅飞了起来,溜过遮阳帘,一直飞到阳光灿烂的院子里去了。
八天之后,乌云拆线出院了。两个星期之后,她重新走进了办公室。她竟然比生孩子之前要胖了些。子宫摘除术后她没有奶,湘月由关山林做主交给了基地一位军工家属带养。那个身体健壮的乡下妇女生下孩子一年了仍然有充足的奶水,她十分乐意为一位老革命哺养女儿。再说,她的奶水挤也挤不完,她干嘛要浪费它们呢关山林打算每个月给那个军工家里十块钱以做补贴,可那个乡下妇女却像受了侮辱似地把钱退了回来。乡下妇女说,俺不是奶妈子,俺不卖奶,俺是为革命哺养后代哩。
也就是乌云出院回家这一天,五十岁的关山林和三十二岁的乌云分床而睡了。
似乎没有谁有意这么做,也没有人提到分床的事。乌云刚出院,需要安静地休息,而关山林若在家,他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关山林让勤务员把路阳和会阳的床搬进阿姨的房间,把儿童室腾了出来给乌云住。情况就是这样。那天他们分别走进自己的睡房,上床以后两人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睡着。从1947年他们结婚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家里分床而眠呢。他们总觉得少了什么,睡得不踏实。直到半夜乌云仍然在床上碾转。关节有些隐隐作痛,她起来吃了一片止痛药。她想他不知睡得怎么样。他的睡像一直不好,老是踢腿伸胳膊,后半夜了,他会不会把毛巾被蹬掉呢她放心不下,就披了件衣服走到隔壁来看。他的屋里还亮着灯,原来他也没睡,正倚在床头看一本小册子。他笑着说他得抓紧时间把这本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看完,基地有好些在拔白旗、反右倾、整风、民主革命补课运动中处分错了的同志等着平反呢。她进去以后他就把文件放下了。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就坐在她熟悉的那张床上,他们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基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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