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童点点头,径自走向书案,从书吏手里接过笔,工工整整的在账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刘洎在远处虽然看不见账册上的字迹,可是见到书吏点头,心里便抑制不住的好奇:这庄子里两三年前可都是一群快要冻饿而死的流民,现在却连这些娃娃都会写字、能立事了?
这年头读书识字那可是世家门阀的权力,寒门子弟有几个能读得起书的?所以朝廷出了一个马周,陛下才会那般爱护宠信,大力简拔。刘洎早听闻房家在庄子上设置了学堂,可是其中究竟效果如何却并不清楚,此刻看来,的确是教授出不好识文断字的寒门子弟。
或许这些人连寒门都算不上,那可都是地无恒产的流民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区区一个流民家庭,何以需要缴纳四石多的租子?
这简直就是敲骨吸髓呀!
刘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幸亏今日是自己前来房家庄子,若是让乐彦玮那等受了人指使的监察御史前来见到这一幕,妥妥的向陛下弹劾房家父子,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心里有气,你房家都这么有钱了,何必去在老百姓身上贪占那么一点儿?恐怕就算庄子里的庄客们将一年的产出尽数缴纳了地租,也值不得长安城南房家湾码头上十天半月的进项吧?
真真是为富不仁!
居然还宰杀了几十头肥猪款待庄客?如此小恩小惠便能使得被压榨的庄客们感恩戴德,缴纳了比朝廷规定多出数倍的租子却懵然不知,反而笑逐颜开的称赞房家仁善大方……
刘洎非是什么正人君子,官场上的钻营之道他最是懂得,性情在这里,本官也能给你讨个公道!”
言罢,不待老汉辩解,他已经挺起胸膛,大声喝道:“房家今日负责收租之人是谁?速速给本官过来!”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刘洎的举止惊呆了,愣愣的看着这人一脸正气仿佛化身“智惩三老正义千秋”的西门豹……
刘洎喊了一嗓子,发现居然无人应和,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房家人都这么嚣张的么?堂堂御史中丞亲自登门,居然理都不理?
太狂了!
他此刻自己都被自己营造出来的“正气”给熏陶了,认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站在正义的一方,满天神佛也敢怼一怼!大步来到一个房家家仆面前,厉声喝问:“本官说话你听不见?房家今日负责收租的是哪个败类?速速指认给本官,本官要将这个盘剥百姓鱼肉乡里的混账绳之以法,替房家清除这个祸害,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那家仆都给刘洎横眉立目的模样的吓傻了,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指了指最前头那一张大伞……
未等这个家仆说话,刘洎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边走边大声喝问:“尔等虽然皆是平民,但亦是大唐律法保护之对象,受到压迫盘剥若是不能站出来,谁能护的了你们一世?有本官在,诸位莫怕,房相清廉守正,乃世人之楷模,定然不知家中有刁奴为非作歹,堂堂房家岂能容忍这等败类败坏门风?”
他一边正气凛然的大声说话,一边向那张巨大的太阳伞走过去,口中兀自说道:“来来来,今日本官便为房家整肃门风……呃……”
待他来到伞下,便见到一张狰狞的俏脸早已布满寒霜,一双秀美的眸子仿佛射出三味真火誓要将他一身血肉焚尽,而后挫骨扬灰!
刘洎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怒火滔天的高阳公主,那一副娇小玲珑的身躯似乎已经化身倚天之剑,杀气严霜!
这位怎么会在这儿收租?
再想想刚才自己的言语,刘洎满头大汗,结巴道:“殿殿殿……殿下……”
“砰!”
高阳公主豁然起身,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两排小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恨不得一口将刘洎的脑袋咬碎了,一张小脸儿煞气逼人,一字字道:“好一个御史中丞,你是清官忠臣,本宫就是欺榨百姓、鱼肉乡里的恶人是吧?好好好,本宫就站在这里,你不是要为民做主吗?不是要给房家整肃门风吗?来,告诉本宫,你打算怎么个整肃法儿?是向父皇进谗言削了本宫的封号,还是让二郎休了本宫?嗯?!”
公主殿下肺子都快气炸了!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近距离接触庄客的机会,以此来表达她这位公主的平易近人,彰显自己的存在和地位,居然被这个老王八蛋给说成十恶不赦的乡里一霸,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事儿若就这么算了,本公主威仪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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