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淅淅沥沥。
宛若闺阁绣娘纤手中的丝线一样纤细,在船头与他遥遥的说句话连船都不下,这个姿态也必须拿出来。
因为他是房俊的人……
说是当初被房俊胁迫也好,说是自己有野心甘愿被利用也罢,总之现如今的穆元佐可谓根基深厚仕途通畅,在苏州只手遮天,即便是那些枝繁叶茂势力庞大的世家门阀亦不得不在他面前小意奉承,唯唯诺诺。
这一切都是拜房俊所赐。
只要房俊在朝中的影响力越大,他这个苏州刺史的位置便愈是稳固,甚至不乏将来一飞冲天直入中枢的可能性……
眼下房玄龄致仕,房俊算是折损了一大靠山,可是地位却固若金汤,小小年纪已然是“检校兵部尚书”的官职,何等惊才绝艳,何等骇人听闻?
每每思及此处,穆元佐难免为自己的运势感到骄傲。
天赐贵人啊……
身后的署官们确实心思各异。
谁都知道穆元佐这厮走了狗运攀上房俊的大腿,可是在江南士族们看来,房俊固然一时当红,可是随着房玄龄的致仕,必然仕途受损,以往那等火速蹿升的升官速度不仅将会放缓,甚至有可能遭受打压报复,继而一蹶不振。
哪怕有皇帝撑腰,可若是在官署之中处处受制,又何来前途可言?
皇帝总不能保你一辈子……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一场浩浩荡荡的风波震荡关中,连江南这边都有所耳闻,最终却是惊天翻转,被弹劾的房俊毫发无伤甚至直接晋升为“检校兵部尚书”,成为兵部事实上的一把手,弹劾他的那位御史言官却被革除官职,永不叙用。
最惨的还是宋国公萧瑀,这位士林领袖是最有可能接任房玄龄宰辅之首位置的人,现在却因为房俊一案遭受牵连,李绩从天而降,将宰辅之首的位置硬生生夺走。
考虑到李绩的功绩和年龄,这个尚书左仆射的位置,怕是萧瑀终生无法染指了……
这等打击,对于同气连枝的江南士族来说,不啻于当头一记闷棍,敲得大伙喘不过气来。
无形之中,攀上房俊大腿的穆元佐便愈发影响力增强。
码头上的风有些大,将雨丝的斜斜的吹起,即便头顶撑着伞,官袍下摆依旧被雨水打湿,一阵阵清凉湿寒透体而入……
远远的,一支船队出现在上游。
自有署官前来告知那边是房玄龄等人乘坐的船只,穆元佐从马车上跳下来,吩咐道:“打起刺史仪仗,锣鼓敲起来,欢迎房相!”
“喏!”
随从前来的官吏衙役们将一面面木牌旌旗竖起来,敲锣打鼓,声乐喧天,惹得不明就里的百姓以及河道里的船只纷纷侧目,待到看清是刺史仪仗,便知道这定然是有大人物要前来海虞镇,甚至有可能是传旨的天使,赶紧避让一旁,一面冲撞了贵人,惹来麻烦。
……
船上,房玄龄正与李靖对坐手谈。
两人一个文韬绝顶运筹于帷幄之中,一个武略盖世决胜于千里之外,都是擅长谋划的人物,棋盘对弈,一时间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每厮杀一盘都耗尽心力,胜负往往在一线之间。
连日来船行水上,二人连番对弈,战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旅途倒也不显得单调寂寞……
这一局李靖暂且落在下风,一条大龙即将被堵死,这位军神手里拈着一枚棋子左思右想,苦苦思量破局之策,却忽然被一阵吵闹的锣鼓声打断思路。
本来对手思虑严谨,棋盘上的局势想要扭转便极为不易,刚刚捡到一点破绽,未等深入进去进行推演,这一下子被打断思路,脑子里混沌一片,再也理不清思路,李靖干脆将手里的棋子丢在棋盘上,懊恼道:“认输!”
继而不悦道:“是谁家娶亲么?敲锣打鼓的声势如此之大,真是恼人!”
房玄龄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入紫竹制成棋笥之中,气定神闲的笑道:“卫公远离军伍多年,这性子却还是霹雳火爆,颇有行伍之风,真可谓老而弥坚,可喜可贺啊。”
李靖愣了一愣,看着房玄龄闲雅惬意的一枚一枚收着棋子,有所领悟,苦笑道:“在贤弟面前,愚兄也不说那些虚言……说是潜居府中修身养性,可是仍旧有那么一份执念不可化解,横亘心中,如鲠在喉。这份执念一日未除,谈何寄情于山水,悠游于林下?”
往昔叱咤沙场追亡逐北的无敌名帅,为了保全性命而一朝遁入府中不问世事,其中之落差之巨大,非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房玄龄了然点头,将棋笥放在一旁,自一侧的茶几上去过茶壶给李靖斟了一杯,淡然道:“人非圣贤,谁能没有一点情绪呢?只是也得看开一些,人生百年,沧海一粟,是非成败转眼成空,今日所谓的执着不舍种种业障,明朝一觉醒来,或许便成了过眼烟云付诸一笑。”
说着,他深深的看了李靖一眼,低声道:“人活于世,种种束缚,谁能够当真自由快乐,无拘无束呢?即便是尊卑如陛下,还不照样是深陷于世俗之中,束手束脚,如游鱼入网、猛兽入柙?烦恼总是无处不在,无奈更是人生常态,如何乐观面对,如何苦中作乐,那才是智者所为。人,要懂得敬畏,更要向前看。”
人生在世,有些东西你挣不开、甩不掉,这是人世的规则,更是生命的真谛,没有谁可以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即便是富有四海、手执日月的皇帝。
与其钻进牛角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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