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萧嗣业便跟随萧皇后四处辗转,朝不保夕,最终落足于塞外,与蛮夷为伍、与牛羊为伴,睡毡房喝马奶,履尽风霜。
他缅怀昔日的荣光,憧憬汉家的荣华,做梦都想着能够重回长安。
然后,他回来了,却陡然发觉长时间的隔离与疏远,固然身体里依旧流淌着家族的血脉,却依然与家族格格不入,始终难以融入……
此刻,他既是愤怒又感悲凉,儿时记忆之中家族的温馨,瞬间支离破碎。
就因为唯恐自己得罪了房俊,损害家族的利益,便要将吾再次遣送边疆,去饱尝塞北的苦寒艰辛,面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
更何况阿史那思摩与萧家素有仇恨,此刻让吾前往定襄,节制于阿史那思摩麾下,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大雪纷飞,北风寒冷。
心更冷……
萧嗣业呆呆的坐在亭子里,贪婪的观赏着园子里的景致,白雪,红梅,凉亭,泥炉,假山,青松,白墙黛瓦之外,一层层屋脊鳞次栉比,翘起的檐角下挂着铜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良久,他才深吸口气,将手里的茶杯扣过来放在桌上,紧了紧衣襟,转身走入漫天大雪之中。
这里是他的家族,是他的根。
他却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
回到骊山,房俊意外发现薛万彻也在。
不仅他在,九江公主也在……
正堂地下燃着地龙,屋子里温暖如春,靠窗的桌案上摆着一支白瓷花瓶,里头斜斜的插着几支刚刚剪下来的梅花,粉白的花蕾绽放,煞是好看。
房俊上前见礼,奇道:“贤伉俪联袂来访,恕未远迎,失礼失礼。”
薛万彻大笑道:“何必如此见外?倒是吾夫妇未打招呼便跑上门来,有些唐突了。”
九江公主俏脸紧绷,耷拉着眼皮,神情有些不虞。
房俊入座,瞅了一眼九江公主,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没招惹这位吧?
“大雪漫天,道路难行,将军可是有要事前来?”
“乃是前来向二郎辞行。”薛万彻言道。
房俊恍然。
这一场大雪乃是一股自北而来的气流,不仅覆盖整个关中,就连定襄那边也连降大雪,每年这个时候,草原上的胡族日子难过,便琢磨着南下,到汉人的地盘上劫掠一番,粮食、牲畜、人口,多多益善,俗称“打草谷”……
近日兵部接连接到定襄那边的奏报,突厥降人隐隐不安,薛延陀更是在夷男可汗的两个儿子率领之下集结大军,陈兵边境,蠢蠢欲动。只是房俊一心扑在种子的培育上,此等军务又有政事堂裁定,故而并未放在心上。
反正薛延陀也蹦跶不了几年了,无论高句丽是否平定,只要大唐腾出手来,接下来的打击目标就是薛延陀……
只是朝廷不可能不为所动,任凭薛延陀耀武扬威,派遣大将前往定襄坐镇,乃是应有之意。
现在看来,派去的大将就是薛万彻……
“北疆不靖,薛延陀大军集结,随时有南下之意,突厥降人也不安分,陛下已然降旨,命吾率领右武卫前往定襄,防备薛延陀,并且让阿史那思摩坐镇定襄单于都护府,节制突厥降人。军务紧急,故而前来与二郎道别。”
这一阵子薛万彻跟着房俊走得颇近,这人没什么心眼儿,跟房俊玩得开心,还凭空得了一个奴隶贸易的生意,日进斗金,觉得房俊够意思、讲义气,这些年如此对待他的人屈指可数,因此早已将房俊看成铁杆儿好友,临行之前自然要道个别。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凄楚哀怨……
房俊不解,出个征而已,身为大将军又不用你亲自提刀上阵,何必这幅神情?
颔首道:“如此,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说着,瞥了一眼一旁冷着脸的九江公主。
既然是辞行,您来是什么意思呢……
感受到房俊狐疑不解的目光,九江公主抬起眼眸,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俏脸依旧毫无表情,只是淡然道:“大将军出征在外,外御敌寇,怕是得一阵子方才能够得胜还朝。你们那个奴隶的生意,自今而后便由本宫负责吧,你们爷们儿马上拼杀为国尽忠,此等琐事,还是少操心为好。”
房俊就瞥见薛万彻脸上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房俊顿时明了。
无论男人亦或女人,经济收入、政治成就,便代表了家庭地位,古往今来概莫如是。古代的女人为何沦为附庸?就是因为理教的规矩束缚了女人,使得她们无法为家庭赚取经济利益,更不能抛头露面成为官吏,长此以往,恶性循环,使得女人的地位彻底沦陷。
如今薛万彻通过奴隶贸易开始赚大钱了,腰杆子自然就硬了起来,一贯强势的九江公主如何忍受?偏偏薛万彻又是个犟驴,一味的压制非但不能使其屈服,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速夫妻之间的裂痕,所以九江公主这是打算釜底抽薪,干脆将造成薛万彻腰杆子硬挺的根源给截断。
也未必就没有借机斩除薛万彻往房里划拉年轻漂亮的新罗婢的意思……
而给予薛万彻这些好处的房俊,非但得不到九江公主的感激,反而将他视为撺掇薛万彻大振夫纲的罪魁祸首,没骂娘就算有涵养了,还指望着能有好脸色给他?
房俊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他起初的确有撺掇薛万彻的意思,因为听了薛万彻的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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