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亮看了眼她,低头说:“学费的钱还没凑够。”
巧巧说:“我找到实习的地方啦。雪乡的一家旅行社。”
“那挺好。”
巧巧嘻嘻笑着,乐呵呵地瞅着龚小亮。龚小亮拿了桌上一块抹布,起身抹起了桌子。巧巧哼了声,数落他:“你真没劲!”
龚小亮点了点头,巧巧气笑了,一看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个从门外进来的男人,她忙笑着去招呼:“您好啊,您几位?”待她走近了那客人,惊呼道:“戴老师!您是十九中教化学的戴老师吧??您还记得我吗?您高一的时候,您带过我呀!”
她还喊龚小亮:“龚小亮!十九中的戴老师!你以前不也十九中的吗?你认识吗??”
龚小亮扶着桌子站着,巧巧把戴明月带到了他正抹着的桌边,戴明月坐下了,龚小亮看到他了。他穿的是那天来接他出狱时的那身衣服。毛衣,围巾,呢大衣。
戴明月笑着和龚小亮打招呼:“你好啊。”
他的笑容也还是那天来接他出狱时那样的一个笑容。亲善,温和,不具备任何攻击x_i,ng,好像很博爱,好像很友爱。
“您好……您好。”龚小亮点着头,抓着抹布进了厨房。
奇哥在杀鱼,一看龚小亮:“有客人?”
龚小亮点头。
“点什么菜了?”
龚小亮说:“巧巧在招呼。”
他开了水龙头洗抹布,不一会儿,巧巧进来了,和奇哥道:“叔!我高中以前的老师来吃饭了!您给做好点啊!一道焖鱼,还有个醋溜白菜。”
奇哥开了灶和抽油烟机,厨房里一下暖了起来,闹了起来。龚小亮还在搓抹布,手都搓红了,巧巧走到他边上,一拱他,道:“你刚才有点太明显了啊。”
龚小亮咳了声,巧巧继续道:“你也听过戴老师的事吧?”
龚小亮没接话,巧巧叹息了声,道:“戴老师以前有个女朋友,也在我们学校教书,听说人很漂亮,在学生里特别受欢迎,后来……”巧巧摆弄起了桌上的碗筷,声音低了,“后来,她的一个学生把她给打死了,活生生打死的,拿着根撬棍,直接进了教室给打死的。”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捏紧了一根筷子,不忿道,“那会儿戴老师都和她登记了,女的还怀孕了,新房都买了,那个打死人的呢倒好,没成年,还是自首,就判了十几年吧,我估摸着表现好一些,关个十年就出来了,又是一条好汉了!真是便宜他了!”
龚小亮把抹布晾在架上,肩膀一颤,吐了出来。
巧巧忙给他倒了杯热茶,轻抚着他的背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龚小亮用手去清水槽里的呕吐物,摇着头没讲话,巧巧说:“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她转头和奇哥道:“小亮有点不舒服,我在这儿给您帮手吧。”
她还去把龚小亮的外套拿了过来,披在他身上。龚小亮穿好了外套,别过奇哥和巧巧,从后门出去,走去了教堂。
教堂里空荡荡的,还是工作日,没有什么人来这里赎罪,生硬地弹着钢琴的男孩儿也不在,此刻教堂里唯一奏响的是几个随意地躺在长凳上呼呼大睡的流浪汉吹出来的呼噜曲。一名兜着头巾,裹得颇厚实的妇人哆嗦着一双被冻得通红的手在耶稣脚下点蜡烛。
龚小亮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他抬起头望向了耶稣。他久久注视着他,他曾在监狱里被传过教,听过这个神的代言人的故事,他来人间展现奇迹,叫人们相信有神,有天堂,有地狱。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宗教借由神的存在给了人们希望,教会人们宽容和忍让,关怀和博爱,宗教又借由神引导,“不单单祭祀耶和华的,那人必要灭绝”,那人在面对有违自己宗旨的存在时,到底是该去“爱”还是该去“杀”?
龚小亮忽然想起了那个在网吧门口朝他划十字架的黑瘦男人,他往近旁的一个流浪汉看去,不是他,那男人要比这个流浪汉瘦些,胡子少一些,也不戴破破烂烂的毛线帽子,脚上穿的是一双军绿色的布鞋。龚小亮又往前面一张长凳上张望,也不是他,那男人比这一条胳膊垂到了地上的流浪汉的体型要小一些,手指更细长些,嘴巴也没这么凸,男人的嘴巴和嘴唇都是干瘪的。龚小亮正观察得起劲,一位神父漫步到了他身边,坐下了。龚小亮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是先前给流浪汉们分发毛毯的神父,或许也是听他告解的神父。龚小亮忙问神父:“神父,您这儿最近来过一个很瘦,挺黑的男的流浪汉吗?”
“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龚小亮看着神父,说,“我在牢里见过他。”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在网吧里撞了他的男人就是他出狱那天抓过他胳膊的男人。
神父微抬起眼睛仰望耶稣,双手抚摸着十字架珠串,轻轻呢喃着什么。龚小亮问道:“您是在祈求上帝原谅我的罪吗?”
神父轻声说:“上帝会为你带来宽恕的。”他继续他的呢喃,继续他的仰望。
龚小亮说:“可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原谅,宽恕,我不需要这些,神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随之颤抖了起来。神父转过脸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龚小亮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他道:“我老是做噩梦,一点声音我就很紧张,最好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我就没空东想西想了,最好累到倒头就睡。”龚小亮擦了把脸,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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