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是崇吾郡荒凉孤独的风沙中,有个小傻子,傻乎乎地要用手替他遮住吹向眼睛的沙子,又哭哭啼啼地一边哆嗦一边帮他疗伤。
那个整天哭唧唧的小东西扎根在了他心里,发了芽,开了花,暖得他甚至感觉有些疼。
他爱着一个人,爱得发了疯。
那不是一具简单的皮囊,那是他的一切,他此生唯一的偏执,和妄念。
贵妃见自己兄长不悦,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百无聊赖地敲着棋盘。
戚无行问:“你在这儿躲清闲,秦湛文去哪里了?”
贵妃耸耸肩:“他去和兀烈国来的使团聊天呢。”
戚无行皱眉:“兀烈国来的使团还没离开?”
贵妃说:“是萧景澜的主意,他写信给皇上,说让那些天生天养的野人在中原多住些时候,学学中原的纺织木工和诸般产业,若漠北草原的游牧人能自给自足,北关便再无征战了。皇上为了皇后的事心中有愧,那小孩儿说什么,皇上就听什么。这不,一群野人都在京中住了三个月了。”
戚无行心中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半晌说不出来。
他知道萧景澜被带去了漠北,他也知道,或许萧景澜已经恢复了神志。
他像个疯子一样一路打到布格山,想要抢回萧景澜,却从未去想过,萧景澜做过什么。
那个整天只会哭的小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他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像只困兽一样发疯发狂,觉得自己此生已无路可走,依依不舍地要拽着萧景澜陪他一起下地狱。
他喜欢萧景澜什么呢?
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傻子总是露出些可怜可爱的傻气,可世上的小傻子那么多,他却为什么会觉得萧景澜身上有光。
他是一只深陷在深渊地狱中的困兽,可萧景澜,是一缕飘在天空中的微光啊。
那个小傻子,无论聪明还是愚笨,自由自在还是身陷囹圄,都在发着光,温暖着身边每一个人。
善意,是善意。
从三魂七魄深处,缓缓散出来的温柔和善良。
那样的温柔和善良吸引了他,可他的占有欲和偏执,却在试图毁掉那美好的一切。
他是个疯子,是个……愚蠢的疯子!
戚无行猛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贵妃愣住:“哥你要去哪里!”
戚无行沉声说:“历州。”
他居然才想到,他居然才想明白!
萧景澜是个太过善良的人,他宁愿自己死,都不肯伤害任何一个人。
可戚无行,却握着一个那样善良的人的手,把利刃狠狠c-h-a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萧景澜……萧景澜那样温软的一个人,杀人的过往,必然会成为他此生最痛罪苦的折磨?
他会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
那个小傻子一定会去历州,会去褚英叡的家乡,傻乎乎地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京中的风云变幻并未波及到历州府中一个小小的县城。
田间地头上是耕耘辛苦的农民,萧景澜扶着轮椅缓缓俯身捧起些泥土,低声与旁边的农夫说着水井与河道浇灌农田的法子。
褚知县也来查看农田,远远地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盲眼少年,心中百般滋味,复杂至极。
他自认年长,实在不该做此等矫情别扭之举,是死是活,恨或不恨,都该给那孩子一个交代。
可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却有总觉得一口腥甜之气噎在胸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农夫对萧景澜说:“萧先生,历州城春日总是大旱,夏季又多雨,作物受不住,常常被泡烂在地里。”
萧景澜柔声问:“近处可有水库?”
农夫还未开口,身后却响起一声轻咳。
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说:“明宏县地势地平,并无大的湖泊,人工发掘水库又太过劳民伤财。”
萧景澜怔了怔,不知此人是谁。但旱涝调治之法,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人,于是他说:“我曾查阅过历州全境的河流湖泊山脉走势,明宏县虽无湖泊,山中溪流却细密交错,只要稍加通凿,便可成天然水网,蓄水之力不逊于一方湖泊。”
他并不知眼前的便是褚英叡之父,说话温润轻柔,不紧不慢地缓缓捻着手中的泥土,又慢慢把草叶撕开,露出里面的叶脉。
褚知县冷着脸扬着眉:“你懂治水?”
萧景澜轻声说:“看过一些著作,或许是可用之法。”
褚知县说:“京中传言,说萧家小少爷七岁时受了惊吓,从此便痴傻愚笨,连百家姓都背不过了。今日一见,发现传言果真只是传言而已。”
萧景澜怔住了:“您……您认得我……”
褚知县深吸一口气,说:“传我的命令,派人丈量溪流绘成图纸,请老师傅来看一眼,织成水网是否可行。”
衙役说:“是,知县大人。”
说着,衙役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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