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食盒先放到一旁,转身背对姬泱,提了桌上四角小宫灯去点琉璃罩内的蜡烛。
他并不知,在他身后,姬泱已经睁开眼。姬泱自小习武,耳聪目明,镜走路无声他自然听不着。但镜放下食盒的声音,无论如何他也是能够听到的,况且他哪里睡得着。
他一睁眼,便见清瘦少年踮脚在点灯。
少年点了一盏,又是一盏,少年伸出手臂,衣袖过大。他的另一只手便撩住宽袖,与先前一样,袖边竹叶也是活的,晃晃悠悠。少年点了一排的灯,转了个角,耐心地,面带笑意地继续点。
灯下少年,睫毛卷翘分明,轻轻一眨便足以扇动人心,却未在玉璧上留下任何影子。
姬泱的视线下移,望向地面,也没有影子。
少年再点完一排,提着宫灯面向姬泱的方向,不防对上姬泱沉静双眼。
镜一愣,顿在原地,突然不敢动,也不会说话了。
他傻傻看躺在木床上,静静看他的姬泱。
镜不知何为紧张,也不知何为面红心跳。因为他是鬼,也因为他从未遇见过能令他紧张与面红心跳之人。他在书中见到过这样的描写,却无法感同身受,就在这一刻,无知的他甚至不知,他已体会过紧张与甚过心跳的感受。
镜看着姬泱过分好看的面庞,不停眨眼睛,心里也是知道自己有些丢脸的。
可他真的不会说话了!
他明明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抄写了那么多女鬼说的话,他该迷得这个人七魂八窍全没了才是!
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他越想越气,甚至怕这个人会再瞧不起他,这个人先前喷过他一脸血的!
他的骄傲不允许。
他的手握紧宫灯的玉质长柄,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不论是什么话,好歹先说一些!
姬泱却先开口,问他:“我可能瞧瞧你的宅子?”
镜立即忘记紧张,且笑:“当然可以呀!”
这个人要看他的家?!定然是对他十分喜爱了吧!果然被他迷住了!书里就是这么写的,这是成功的第一步!
姬泱再道:“可我的伤还没好。”
“啊?”镜往前急走几步,小心问,“还没好?芳菲没有治好你?”这样一看,他才发觉,姬泱的确一直躺着。怪他,说好了要保护他的书生!可他从未受过伤,他宫里的鬼也未曾受过伤。秾月夭月都很厉害,偶尔与鬼、与妖打架,从来是她们赢,他压根不知养伤要多久。
姬泱抓住话中名字,问他:“芳菲?”
“芳菲便是那穿粉色衫子的,她是桃花妖,是不是很漂亮?”镜得意问,芳菲是他最喜欢的一株桃树,变成人也漂亮。
“……”姬泱努力接受这句话,又问,“另两位小娘子?”
“她们是我的侍女呀!她们叫作秾月、夭月,陪我好多好多好多年了。”
“是多少年?”
“我不记得了。”镜睁着水润眼睛,乖乖摇头,“不过我来到你们人间已经千年,中间我还睡了几觉,睡了几百年,我前几日刚醒呢。”
“……”姬泱深呼吸。
“你很难受?你伤到哪里?我给你治!”镜见状,以为他是疼痛,很急,上前便要去掀他的衣衫,姬泱动不了,只能下意识地避开脸。镜脸上的笑立刻没了,他有点难过。这个人这样,是什么意思啊,为何要避开他。
还是在笑话他吗。
镜的嘴角往下撇,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直接写在面上。
芳菲她们走后,姬泱躺在这里一直在思考,越想越不对劲。这会儿镜来了之后,他不过稍微提了几句,镜就全说了。所以说,他们压根不是什么会幻术的奇人,更不是老三派来的人?
他们,不是人?
太难相信,只是面前种种,令他不得不信啊。
姬泱心中正烦闷,忽见镜满脸难过,跟着心中也有些不适,指了指自己的腿:“伤口尽在腿上。”也好,瞧瞧这少年会如何。
镜却还是噘着嘴,提着小宫灯,低头不动,也不看他。
姬泱好笑,这是生气了?他是九皇子,从来没人敢惹他生怒,他也从未哄过任何一人。看镜这般,姬泱忍不住便道:“我不大习惯在旁人面前宽衣,方才并非不愿让你看伤口。”
镜的睫毛一扇,抬眼看他,问:“真的吗。”
“真的。”姬泱不会哄人,但说完这话后,镜又立刻笑了。
姬泱失笑,哄人竟是这么容易?
“我给你治病!”镜上前一步,扔了宫灯,宫灯自觉飘至桌上。镜伸手掀开他的衫袍,手指隔空一划,腿上衣料便自动划开。姬泱看得心中连连称奇,更奇的却还在后头,镜伸手,用食指点自己的眉心。再拿开手指,指尖竟拉出一丝水雾。
镜将水雾团了团,覆在他的伤口上,不过片刻,那些伤口,全部愈合了!
姬泱曾访遍山川,没少见奇人奇事,便是古书中记载的清山奇景,他都见过。宫中御医,也不乏从民间挖来的神医,他兴趣广泛,也曾读遍医书,能确信,从未有哪本书记载过这样的治病法子!
太不可思议,这些人,不,这些男男女女当真不是人?!
姬泱还是不愿相信,镜的手掌一翻,他腿上的衣料再度缝合,一点被划过的痕迹都没有。
镜收回手,衣袖盖住手背。
姬泱看向他的衣袖,镜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笑问:“郎君也觉着我衣裳上的竹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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