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冰得他一激灵,可划过皮肤的指腹却是烫的。寻聿明忍不住轻轻颤抖,蜷成一只虾米,侧着头看他,眼波横斜,眉目如烟,一双漆黑的瞳仁里蕴藏着百般情愫,水汪汪地望过来,看得人浑身燥热。
庄奕喉结滚了滚,丢下毛巾,起身去开门,侍应生刚好来送药。他接过东西,吩咐厨房上菜,回来说:“把药吃了,以后再叫我看见你喝酒,我就……”
“就怎样?”寻聿明挑衅地看着他,能怎样?
“我就告诉外公,”庄奕笑得无赖,“让他罚你站。”
寻聿明低低哼一声,仰头吃了药,自己抱着一碗醒酒甜汤慢慢地喝。
不久,侍应生带人来上菜。庄奕拉开椅子,示意寻聿明入座,自己坐到他对面,道:“都是你爱吃的,过来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寻聿明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茄汁虾,慢慢悠悠地咀嚼。庄奕却不吃,给自己倒杯红酒,轻摇两下,抿了一口。
果然红酒还是更适合他,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言谈举止,似乎都更相配。寻聿明暗暗地想。
“我前几天去看外公了。”庄奕淡淡道,“他最近状态不大好,听护工说,吃饭偶尔会噎食,需要小心照顾。”
寻聿明一惊,忙问:“外公犯病了吗?医院怎么没跟我打电话?”
这种病现实中往往犯一次严重一次,外公一直靠药物控制还算正常,但随着年纪增长,各项功能退化,势必会越来越糟。他上次去疗养院还是假期结束那天,外公j-i,ng神看着还不错,这几天医院事情多,一直没来得及再去。
“那倒没有,我只是和护工聊了几句。”庄奕道,“这种长期服药的病人,晚年基本都会有点并发症。j-i,ng神科也一样,药物副作用导致的锥体外系反应,往往会引起噎食。”
神经科他不十分了解,但j-i,ng神科的内容他知之甚详。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把外公接回来住。”庄奕又啜一口红酒,问他:“你觉得呢?”
“我也想。”寻聿明捂起脸,叹了一声,“可是我工作太忙,外公自己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可以请护工来家里。”庄奕温声道,“我时间弹性,也可以照看。”
寻聿明不等他说完,断然拒绝:“那不行。”
他自己的外公他自己照顾,纵然庄奕愿意帮忙,他又怎能麻烦他。
“你到底什么时候……”庄奕下颌线缓缓绷紧,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白,顿了顿,他道:“什么时候才肯拿我当自己人?”
“我——”寻聿明一时失语,怔忡良久,无言以对。
“照顾外公真的很难吗?”对别人来说艰难万分,可对庄奕,不过是匀出一间房子,多请几个护工的问题,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寻聿明搁下筷子,垂头道:“不,不难。”
可他不能因为这件事对庄奕而言很简单,便心安理得地占便宜,何况总有一天他要搬出去,那栋小楼里也迟早会有新人进来。
“那你到底为什么?”庄奕忽然拔高声音,眯着眼睛咆哮:“我想不明白,你给我个理由!给我一个能解释一切的理由,哪怕是骗我。”
他站起身,打开旁边椅子上放着的公文包,拿出一个明黄色文件袋,“啪”地扔在桌子上,“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我保持距离。你当年真是因为我的手伤,才跟我分手的吗?”
如果是,为什么又把珍视的专利无偿让给别人,以此帮他重回斯坦福?为什么又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地扑到他身上?为什么宁可不要巨额红利,也要研究治好他手伤的办法?
神经学艰深复杂,若只是想得奖,什么课题不好选择,为什么偏偏要研究备受争议,甚至被权威医学杂志彻底否定过的“神经再生”项目?
难道仅仅因为愧疚?
如果当真这样愧疚,当初又为什么决心分手?
庄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圈嘴角猩红一片,“我不信,我想不通。你是为了外公,才和我分开的吗?”
寻聿明被他两道目光钉在椅子上,浑身泛起细密的颤抖,他张了张口,没有只言片语。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来圆,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终于黔驴技穷了。
“你不是。”庄奕冷静的声音透着凄楚,他双手骨节咯咯作响,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下一秒就会掀翻桌子。“既然照顾外公不难,你就没必要跟我分手,对吗?”
他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寻聿明想抬手抚平他凝结的眉心,却发现自己连动一动都难,即使他想点头,也无能为力。
“岑寂和陈院长跟我说,你做了基因检测。”庄奕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寻聿明的瞳孔倏然收缩,那一刻的震惊伪装不出来,悉数落进他眼里。
“你给我抽血,让我签合同,你……全是骗我的?!”寻聿明顿时恍然,脑中轰雷掣电一般,“蹭”地站起身,筛糠似的抖起来,带得杯盘碗盏“叮当”碰响。
“你凭什么——你怎么能骗我!”多少年的心血与隐忍,全白废了。
“我骗你?”庄奕拿起文件袋摔在寻聿明面前,“我以为我明白了,我以为我终于洞察了真相,”他自嘲地扯扯嘴角,“事实证明,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根本没病。我倒希望你骗骗我,可你从来没有……”
他从来没骗过自己。
他只是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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