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隅看清之后便明白了为什么一整条街的店面全被砸了个稀烂,只有这家诊所幸免。
凭借方无隅极佳的视力,他看到那是一枚纳粹党旗卐的标志。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盼到那两个日本兵离开。他们走后,就见诊所的窗帘被人掀开一角,有个高大金发的男人伫立在窗前。
“安德烈医生!”熊孩子低呼。
安德烈医生是个德国人,来中国五年了。平常不止行医,还布道,在教堂当神父。他极高,大概有一米九,虎背熊腰,留着一头卷曲浓密的金发,宛如雄狮般魁梧,形象上颇为惊人。不过他举止行为彬彬有礼,显然受过良好家教。方无隅猜想他在德国应该是出生于贵族家庭,远渡重洋也需要不菲的资费,何况他还能开得起这家诊所。
诊所招牌上那枚纳粹标志是安德烈医生亲自画上去的,就在日本人开始在南京城内烧杀抢掠的第二天。他一时找不到纳粹党旗挂在招牌上,只能仅靠手绘。安德烈医生不是纳粹党员,他在德国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组织,画这枚标志纯粹是图个侥幸,没想到竟真的起到了作用,保住了他的诊所一直未被日本兵侵犯。
诊所下方有个宽阔的地下室,本来是安德烈医生用来藏酒的,现在收容了大概二十多个平民百姓,还有两个受伤的中国士兵。
安德烈医生给了方无隅一块面包和半瓶威士忌,并和方无隅开玩笑地说他收藏了很多年的好酒,在这食物紧缺的时候,都拿来灌饱肚子了。
威士忌很烈,在方无隅的肚子里火烧火燎。安德烈医生给他检查伤势,重新消毒上药包扎,他皱眉告诉方无隅,伤口没有养好,恐怕将来要落下后遗症。方无隅喝饱老酒,一路而来的心惊动魄,把此刻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醉醺醺地问,会死么。安德烈医生连忙摇头,安慰他,那倒是不至于。方无隅一笑,低语,那怕什么。
哪怕只有一条腿,他也要好好地活下来,走到孟希声的面前。
方无隅就此在那间地下室躲避战火,成为那二十多个人之一,依靠着安德烈医生以及那枚卐字在y-in云盖顶的南京城里苟活。
他们的食物不多,每次都是安德烈外出寻找粮食,运气不好会遇到一两个日本兵,他便依靠着自己显而易见的洋人外貌和一口德国话浑水摸鱼,日本兵吃不准他的来路,不敢随便得罪他这个“盟友”,通常便会对他放行。
经常安德列不止带食物回来,还会带伤员回来。救死扶伤的天职使然,让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他救平民百姓,也救中国士兵,反正已经做到这一步,便无所畏惧,救一个是一个,即便明天日本兵会来破坏他的诊所杀死地下室里的所有避难者,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多活一天。
有一次安德烈抱着一个重伤的士兵回来,踢开手术室的门,要给伤者动手术。他把方无隅从地下室叫了出来,让方无隅来帮他的忙。
方无隅看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说:“我不会。”
安德烈头也不抬,面孔严肃:“没关系。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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