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醒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噤声之渊。
他身底下是以血色天鹅绒铺成的圆毯,毯子比他的床更加温暖舒服,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群星点缀的穹顶则被雕画着漆着暗金的古文字。角马与长毛象的图腾围绕在四周,显得贵重而神秘,使大殿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祭祀的祭坛。
希德从垫子上坐起来。四周空旷冷寂、阒无一人,能够听到远处池水滴落在玉砖上的声音。在通往混沌的走廊,长至飞檐壁顶端的落地琉璃窗外,几条黑暗骨鹰正在泼墨似的夜空之中肆意盘旋。
这里似乎被设下了看不见的结界,希德不能听到它们悚人的叫声。
很快,希德从蛛丝马迹里辨认出来,这座悬浮于夜空中的巍峨建筑便是传说中的黑暗神殿。
但他忘记了自己为何会知道黑暗神殿长这副模样。
神使看待大陆上的人类就如同人类看待蝼蚁。不要说希德·切尔特,就算是黑暗公会在萨尔帝都的领头羊公爵本人,都未能被获准进入神殿,以窥见父主面貌的冰山一角。
希德警惕地打量周围。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他背后。
他j-i,ng神一紧,立刻回头看。
那维亚在他跟前现身,屈了膝盖,慢慢蹲下来。
希德被靠近的黑暗共主吓了一跳,往后挪着,徒劳地缩起脖子。
神只的声音从他头顶降下。
“睡醒了?”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扉照在由星象石与黑水晶砌成的地面,圣子松散的银发犹如一堆在地上摊开的绸衣。
希德盯着毯子上那维亚的黑影。他察觉到,绒毯的周围洒满了金光熠熠的星辰,像是悬在婴儿床上面的那些软毛玩具一样。
圣子抬起头来,那维亚的脸庞逆着月光。他无法看清楚黑暗神的神情,但这却给了他一丁点虚伪的勇气。
他问:“卡尼亚斯·奥尔德在哪里?”
那维亚:“死了。”
希德眼前一黑,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维亚凝视着失魂落魄的圣子,目光一暗。
他没有揽住希德。
那维亚明白,现在的希德对自己只有恐惧,这样做不会给予他任何安慰。
希德好不容易恢复了理智,又问:“你杀了他?”
那维亚微微摇头。
“一年前,他在帝都郊区打猎,坠入悬崖,当场毙命。他已经在泥地里睡了很久。”他盯着希德,说,“我取代他的身份,在一棵树上遇到了一只熊。”
希德坐在毯子上,安静地听那维亚的话。
他终于打消了自己的幻想。眼神一点点暗淡无光。
明明那维亚表露出那么多奇怪的地方,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耐人寻味的疑点。
一个帝国学院的著名差生怎么可能突然浪子回头,成为贤者都望之莫及的大魔导师;人类的贵族里又怎么可能出现一支来自深渊的种族却又不被他人发现……
一切只不过是希德·切尔特自己在自欺欺人。
“我早该注意到的。”圣子低落地说,“我应该感到高兴。”
希德喃喃自语,只有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至少他喜欢的人也是那维亚,这样就只需要有一个人死。
他在安慰自己,不必那样伤心。
这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喜剧结局了。
那维亚似乎没听见光明圣子的话,将他从毯子上抱起来。
与黑暗神接触肢体的时候,希德反s,he性地瑟缩。
那维亚修长的手指犹如野兽的獠牙,彻骨的恐惧与寒冷覆盖住他每一寸皮肤。
可是现在没有人把他护在身后了。他千不该万不该没有想到,护着他长大的圣骑士与c,ao控他整个人生的黑暗神就是同一人。
他鼻子酸楚,压着哭腔,小声恳求:“请您轻一点……”
光明圣子觉得自己很窝囊,死到临头还要在意这种边边角角的东西。
那维亚垂下头,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少年的唇瓣。
“我知道。”他说。
这可是害怕到绝望,却仍会下意识对他撒娇的小熊猫。
希德被那维亚亲了这下,才恍然发觉自己揪着黑暗神的袍领。
他触电般松开了手。他太紧张时,总是习惯性地想和那维亚靠近,后者一度是他强大的保护伞。
可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他的骑士了,那是他的行刑官。他被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被黑暗神吃掉的。
他宁愿黑暗神的晚宴在他清醒之前就开始了。
男人抱着他穿过黑暗神殿的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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