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走后,沈惊鹤却没有马上离开莲池。他在原地默然站了会儿,仍寻了方才的位置坐下。满头乌发被随意地拨至身后,他半倚在圆石上,纵然四下无人,姿态依旧是早成习惯的挺拔端方。
他将目光在满池红莲与清波渌水间漫无目的地流连,心绪随着池面涟漪渐而飘远。
寒水自碧,有清风轻绕,似故人归。
将皇帝引来此处听笛自然是他一早就与德全商量好的,但一曲如泣如诉下来,纵然明知这只是一场戏,他的心弦依然微有触动。
比之上辈子冷淡端庄、看重礼节多过亲情的母亲而言,他这辈子的生母虽然未能给他提供温饱富足的生活,但却始终一心一意地关怀照顾着他。无论之前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她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顶着被赶出家门的羞辱,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一点点学会如何生火炊饭、缝补寒衣。
在许多长夜里,躺在狭小板床上的他总能感到一双粗糙却依旧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额头,又将布衾替他掖好,良久,才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在过往的年岁里,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原来世间的母亲,大抵都是当真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在他上辈子并不算得很长的人生中,他向来不过是母亲用来稳固地位、向父亲邀宠的工具罢了,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位置,只以为人间众人皆如此一般,并不以此为意。
因而,在这辈子他第一次隐有被爱着的错觉时,他的心下竟然有些慌乱。
他曾略带疑惑地问道:“母亲,你为何不带我去找我的生父?那块玉佩,就连我都可一眼看出并非凡品。若你带着我回到那人府上,你便可过上比家道败落前更富贵的生活。”
落月昏灯下,那个为他仔细补着敝衣的温婉妇人闻言抬起头,眼底泛着一抹淡淡的愧色。
“鹤儿,可是怪娘连累你受苦了?只是……比起大富大贵,娘更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安康喜乐。如今你我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清贫,但娘咬咬牙,还是能勉力将你拉扯大。若是到了你父亲的府上……娘怕自己没有能力护住你。”
她又低下了头,藏住凄婉的神色,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依然绰约可睹年轻时的风韵。
“要是娘再有本事点就好了……”
沈惊鹤已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了,但是那份不可思议的惊诧,教他如今回想起来时仍有些心悸。
原来……是为了他么?
他想,他能重新拥有一次生命,或许就是为了去好好珍视这辈子用尽全部心力爱他的母亲。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人,那个一直用自己柔弱的臂膀为他遮风挡雨的妇人便倒下了。
他冷静得不可思议,他想拿那块雕纹j-i,ng美的玉佩去典当换来药钱,却被病榻上脸色苍白频频咳血的母亲坚决阻止了。
她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如果没有这块玉佩,在自己死后,就没有人来照顾他了。
他想告诉她,纵然没有这块玉佩,他也能认回自己的父亲,再不济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好好活下去。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场骤来的寒凉秋雨就永远带走了那个因多年c,ao劳心力交瘁的妇人。
邻里乡人凑钱买了一副薄棺,廉价的白麻布遮住了她被岁月摧残得有些憔悴的容颜,那也是他看到她的最后一眼。
他没有哭,上辈子见过了太多死亡,他并不觉得自己还会为什么人的离去而落泪。
他只是站在灵堂前,有些发怔。
这世间上唯一爱过他的人走了。
从此往后,他又是孤独一个人了。
……
一阵水风轻拂过,将池畔的细砂无意吹进了他的眸子里。沈惊鹤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被粗糙砂石刺激得有些发红的眼角适时地淌下一行清泪,带走了不速的风中之客。
他想抬起手拭去这本不该存在他脸上的恼人咸液,只是还未动作,一块方正的锦帕便已铺天盖地地飞来,盖在了他的脸上。
“……别哭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有些犹豫地在耳畔响起,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特有的微微沙哑,听在沈惊鹤耳中却无异于平地乍起一道惊雷。
什么……这里,还有别人?
沈惊鹤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有些羞恼地一把扯下锦帕,眼神不善地盯着眼前不知何时近旁的真正的不速之客。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俊美轩昂的年轻人,神采英拔,目若朗星,棱角分明的面庞带着几分唯有在浴血沙场兵戈相接中才能打磨出的冷硬气概。此时他的脸上正隐约现着一抹撞破别人心事的不自然,一双浓密的剑眉略略皱着,似乎并不如何擅长安慰他人。
沈惊鹤用力地捏着手中锦帕,心中又惊又气。自己的警惕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竟连一个大活人如此凑近他都察觉不出。偏偏莲池又素来静谧少人,若是放在上辈子,恐怕自己此时都要早早沉进塘底喂鱼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宫中何时竟多出了这等人物?
正当沈惊鹤毫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人之时,梁延也在端详着面前这个看来与自己差不了两三岁的少年。
眼前之人狭长的眼角仍有些发红,面上却已再看不见方才一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他无疑是长得好看的,但是比之容貌,更吸引人目光的却是那宛若修竹一般清傲孤绝的气度。
梁延眼神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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