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一笔话到这里,停得一停,仍道:“是以,我一生最是讨厌之人,就是你了。你口口声声念着风儿,以为多念几句,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我叫绝心百般折磨之时,你在哪里?我扶了我爹灵柩归乡之时,你又在哪里?你,你只与你师兄步惊云,你们——。你风中之神好大名头,我易风高攀不起。我对你早无父子之情——”
邪王一言书罢,心里难受得很,半晌不知他与聂风若非父子之情,又能存得什么情。一时思得深了,抖得两笔落着一痕墨迹,草草扪袖擦去,还来续道:“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默得良久,又加一句:“这次不是说着而已。你若真还念着半点父子亲情,三日之后弥陀寺里,你我之事,终须来个了结。”
如是写尽。
易风左右捻着读了几遍,只觉言语之中且冷厉且伤人,若遣他爹瞧罢,怕是又得痛着狠了。然则痛虽痛了,长不如短,到时两抔寒土好将此身一埋,他爹自然是要比他活得久,多年之后亦将这事忘得干净,双双也得个皆大欢喜。遂把自己佩服得紧,以为这般高瞻远瞩的道行已是修到头了。
谁也及不上他,步惊云也不行。
便唤得嫣翠上了楼来,将信叠过两遭与她递道:“嫣翠,你将此物送去神风盟下,就说是邪王易风手书,要他们神风盟主亲启。”
嫣翠拿盘承着点头应过,却在桌旁站了一晌不动。易风瞧了挑眉笑道:“怎么,还有事?”
姑娘没来答话,只从袖里掏得半块锦帕与他:“主人,你,你怎生哭了。”
易风这般得她点破,才觉眉间早挂一行s-hi意,也不来擦,唯是椅上坐了辩道:“烟灰太盛,伤眼。”
房中分明没来点烛,遂叫嫣翠听得无甚言语,礼过欲要转出门去。易风眼见姑娘捧着他的信,抑或捧着他的心,如此堪堪行了两步,蓦然还是惊得一惊,敛衣起身将她唤住。嫣翠得唤拱手问道:“主人?”
易风愣了一晌,左右把她看过一遭,复又跌在座下,挥手说道:“你去罢。”
邪王闻得门外姑娘声息渐远,摘出神思扯衣好将眉眼抹得一抹,方才出楼搬了一趟酒。灌了两杯即倒。平日易风酒量也并非如此不济,奈何今时天气既浓又重,牵累邪王心下又过一回钝痛。遂向窗下瞥得半眼,依稀之间竟于楼前看得一个人来。
他爹撑伞将他候着。
易风僵得一僵,酒在喉中呛他低首咳得一遭。咳罢易风哑声唤了一句聂风,却道:“你,你怎么又来了。你别再来了。你不恨我么?”
他爹听也未听,依旧雨中将他候着。
易风与他相顾良久,半时没甚知觉,踉跄退得一步,不意更把坛子磕在案边。邪王便于一滩覆水难收之中怔得一怔,又道:“聂,聂风。我,我与你说了许多,许多迕逆的话。今番不比前日,我是真的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了。”
言到此节,邪王捂眼再不看他,仓惶阖窗闭户揽了衣衫直往帘上遮得一遮,只向一室昏黑里胡乱找得一坛酒水抱了,低声道:“聂风,你恨我罢,你快些恨我罢。我宁愿你将我当成不孝子,也不愿你为我伤心一世。”
这般胡乱话过几回,却仍是千般万种牵扯不断,拨开物什还自楼下得一遍,瞧得阁外天朗气清无风无雨,至于他爹,亦也不见踪迹。
想来前番不过是他醉深错看罢了。
易风昏然之间便觉如此更好,垂目一头磕在窗扉檐下,本待醒得一醒,奈何很不得法,沉沉又念一遭,才于床畔拖得匣子于前。
拿了他爹书信点灯。
三下两下焚了半盏烛花,寒来添衣添得一朵,勤加餐饭又添一朵,一朵一朵开开谢谢,数得邪王满面尘灰,一世心念亦是成灰。
然则易风没得闲时揩一回脸,愣愣只将他爹的文墨望着,亦知笔调之中关护爱切何等情深,深得烟火乍然一绽,竟也灼伤易风眉目雪黯,暖得让人并了蜡色砸下泪来。泪尽尺素亦是将尽,不意聂风写得太长,烧了半日还得一寸未尽。易风捻它看了一阵,且与桌前余烬攒得一堆,一并还用素纸裹了一裹,如旧塞回匣里,搂着入怀闭眼。
聂风这厢却并不怎地知晓易风境况,正与他师兄悄往宣化号分堂里去。隐来瞥得一位霜衣汉子院中扯了一扇在手,面上写得一行“一诗一瓢酒”,潇洒挥得一挥,招了蓝衫小厮嘱得两句。小厮听罢拱手只道:“三当家,我记下了。”
遂向廊下一间客房转罢。
三当家楼前亦是立得半晌,蓦地醒起何事,匆匆更于坊外行。风云暗里瞧得真切,两相敛衣闪在堂内。也得顾望两回,瞟得阁中几柜药草堆了满屋,桌前镇得一卷画轴,纸上寥寥添了一副姑娘轮廓,想来墨迹尚未曾干。师兄从旁且将四壁敲过一遍,轻声只与聂风说道:“风师弟。”
师弟便见师兄伸手直往墙上推了一推,听得“嘎啦”一声钝响,竟向柜前推得一阖暗门来。两人划了火折看得一回,遂循阶而下。沿途旁物没有,只剩壁上灯火冷黯。风云顺路弯了几遭,约莫行得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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