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逍不知道陆子卿做了什么样的梦,第二日见他起晚了,面色虽有些苍白,但行止沉稳一如往日,便也放下心来。
姬云行事可谓是雷厉风行,账簿送上去一个月后魏连便被送入大理寺。容逍早将魏连圈养钩星残害幼童一事告知姬云,因此对他的下场毫不担心,听得柳言道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年少正气的面容上满是愤慨,他也只微笑不语。
时至五月,今年扬州城的琼花开的晚,一夜东风过,这些花儿却似约好了似的齐齐绽放,硕大如盘的白花缀在醲绿细茎上,与江南的粉墙青瓦相互交映,白玉无瑕中透出三分教人惊艳的明丽之色,就连穿墙过巷的微风也带着股熏人欲醉的淡香。
槐音自别后踪影全无,容逍平日里除了研习道法就替人做些除妖驱邪的法事,闲暇时便约了柳言在城中寻芳揽胜,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陆子卿自窥得百年前那一桩旧事,面上虽不露分毫,心中却着实消沉了几日。他早知青华君为他补心续命后又留在身边照料,不过是出于一片温柔慈爱之意,其中并没有旁的心思,但他对青华君恋慕已深,心中少不得还存了些希冀,只盼得这近百年来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能在青华君心头占得一席之地。青华君亲口说出的话恰似在他滚热的心上泼下一盆雪水,那一刹的痛苦委屈难以言表。
但待他思绪平静后再一思量,便又生出另一番滋味来。
陆子卿明白青华君为人仁厚果决,但要他动心本是千难万难的事。青华君对他虽无情意,却也为他颇费心思。宽容宠爱自不必提,他在青华君身边那些年,受过青华君恩惠的人神妖鬼不知有多少,但能在长乘殿久住的却始终只有他一个。
朝暮相依,亲近不疑。
他待他到底是不同的。
然而欣悦之余又觉愧疚酸楚。长乘殿中除了青华君和他,便只得敛月一人,敛月乃院中佛相花所化,口不能言,平素只照顾青华君起居。偶尔有前来求援或与青华君交情好的神妖来访,才给冷寂的长乘殿带来一丝活气。
何以长乘殿如此清冷,青华君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有什么样的前事过往……
他都不知道。
他对青华君满怀仰慕敬爱,即使面对已转世为人的容逍也不敢有半点逾矩。重光说的不错,他虽对青华君有意,却从不奢求他回应,这无关身世性情,只因他一直将青华君摆在清冷而遥不可及的长乘殿玉座上,而非真正的放进了心里。
思及此处不免庆幸,青华君不曾因叛族之事对他心生嫌隙,容逍尚在身侧,坦荡洒然、温厚宽和。
只是白离所说的轮回云云,似有言外之意,教陆子卿十分在意,他思虑数日,心中模糊有了猜测,最后仍是要向重光传信询问。
然而时日流转,从盛极至枯萎的琼花牵住了五月的尾巴,紫云观的传讯却比重光的回音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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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纸鸢飞离掌心,容逍凭窗远睇,神情肃然的目送那纸鸢渐渐没入天际。
他提笔回信时茶釜中已滚沸如奔涛溅沫,陆子卿将方才煎好的茶汤倒入釜中,待他转回案前坐下,青衣的狐狸已育好汤花分酌盏中,温和眉眼望了过来,问道:“怎么?”
容逍道:“月前观中两位离观历练的师弟在南地失了音讯,遣去探查的师兄经过苍梧时发现了异状,但就在前日,吴师兄也与观中失去联系,师尊嘱我即刻前往苍梧一探究竟。”
陆子卿将茶盏推到容逍面前,道:“观主只遣了你一个人?”
容逍道:“沈、张两位师叔已先动身了。”他踌躇片刻,道:“你仍要与我同去?”
容逍与那两位师弟不熟,却知道吴师兄乃戒律长老大弟子,道法高深,堪当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连他都困在苍梧,只怕此事颇难料理。容逍原是修道中人,又在紫云观中长大,此去本是分内之事,陆子卿却不必同他一起涉险。再者苍梧是青狐故地,陆子卿既已叛族,此去若是遇到故人,青狐作何反应且先不提,陆子卿心中还不知有多难堪。
因着这两个缘故,容逍才有此一问。
陆子卿有些迷惑的微挑起眉,然后他很快明白过来,勾唇笑道:“我总要和你一道的。”
他目光灼灼,声音柔和而坚定。容逍隐约察觉出陆子卿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西京时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克制没有了,眼中的情意和他的言语一样直接而真切,也一般的不容拒绝。此事人命关天,迫在眉睫,观中催得又紧,容逍只留了封信遣人送给柳言说明原委,当日就和陆子卿收拾好东西出了城。到了城郊两人御剑而行,未免灵力耗尽,间或放出穷奇代步,第三天日落之时便到了梧郡外。
暮夏骄阳如火,然而明媚的阳光却无法触及远处高耸的城墙分毫,团团黑雾如铅色云霭般沉沉的笼罩在苍梧城上空,令人不快的阴霾中有灰色的絮状物在丝丝流转,一明一暗,宛若壁垒分明的两个世界。
陆子卿凝目望去,蹙眉道:“这些云霭来的好蹊跷,云里的那是……阴气?”
“重华君曾经南巡苍梧,九嶷又是丹帝埋骨之所,理当正气充盈万邪辟易,这些云雾竟能挡住阴气不散,施术的不知是哪方高人。”容逍沉吟片刻,对陆子卿道:“入城后千万小心,莫要和我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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