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抑扬执笔呆坐,关于石涛为人,他向来不太认同,但因近些年京中大家力捧石涛、八大,画价陡升,他这才做起了石涛的仿画,若论起形意,吕抑扬第一次发觉自己跟石涛的不同就在于,石涛饱览山川,师承自然,而自己在沪上这方寸之地,显然无法有他的气势,初见可瞒天过海,看久了就有瑕疵,那南生,许是就靠着这样的方法,将他的伪作挑了出来。吕抑扬弃笔,心中微动,若不是因这场对赌,他或者还未意识到自己不足。
翌日,吕抑扬远行出门,徐再远得到消息后已是三日后,他向门房仔仔细细打听了吕抑扬的去向后,登上了一列去蓬莱的车,心中不断地咒骂着南生,谁可知,这一趟,徐再远再回来已是一个月后,他不仅未找到吕抑扬,连自个都迷失在了蓬莱岛。
6月末,南生重金购得峨眉雪芽,兴高采烈拜访苍石。苍石见他心情颇佳,便道:“今日为兄就为你的好心情锦上添花了。”
“兄何出此言?”
“稍等。”不多时,苍石从内室中捧出一副山水图来,展开而看,啧啧称赞。
“这是?”
“梅清山水图,前些日子李老到我这里来,说家中事故陡生,急需资金周转,就约我去他那里看画,于是我就去看了看,一眼就看中了这张画,最后以七百大洋从李老手里购了过来……贤弟,你且来瞧瞧,如何?”
“难道不怕是假画?”
“现如今仿石涛画最像的就是吕抑扬,而吕抑扬曾拜在李老门下学刻石,李老怎么会不了解他的风格?何况吕抑扬下笔轻快,不若石涛那般厚重,这幅画我看了数天,还是觉得是真迹。”苍石捋须道。
“且让我仔细看看。”
“好。”
南生一看就看了一个下午,苍石泡好了茶,枯坐许久,实在有些困倦,便道:“贤弟可曾看出端倪?”
“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这幅画,兄能否转给我?我出一万大洋。”
苍石微微愣住,不悦道:“贤弟这是哪里话?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南生见苍石不满,随即道:“我实在是太喜欢这幅画,这样,赶明个我接老兄到藏香堂来,藏香堂的画,老兄可以随便挑。”
“包括那副《六君子图》?”
“嗯。”南生答得爽快,苍石反倒有些疑惑:“那幅画可为藏香堂的至宝,你为了石涛这幅画,竟然答应出让?”
“画家作画只为寄情,既然兄长懂画惜画,那由兄长所藏又有何不可?”南生坦然道,苍石顿时大喜,即刻答应南生带了石涛的画离去,而自己明日则去藏香堂取画。
事毕,苍石留了南生吃饭,席间苍石问道:“听说贤弟同吕抑扬见过面?还亲自为他煮茶?”
“兄消息当真灵通。”
“还不是你我亲近,少才才不肯告诉我,我同你相交数年,都未见你点茶技法,你同吕抑扬只是第二次见面,就如此上心,愚兄难免有些妒忌。”
南生轻咳一声,道:“明日小弟就亲自伺候。”
“说说罢了,你事情多,我可不敢拖着你喝茶,吃过了饭,还有事?”
“嗯,去见一见那吕抑扬。”
苍石讶然,“你们……”南生是个冷硬的人,为留洋前在南家深居简出,归国后也异常低调,除了上层名流不得不打交道外,苍石还未见他主动与人交好,莫非这吕抑扬又是另外一个博伦?
“关系还好。”南生擦了嘴,道:“不要想歪才是。”
苍石若有所指地笑道:“吕抑扬这刺头,碰上你这样温吞的人,可真是刺在了棉花上。”
南生耸耸肩,嘀咕道:“兄长莫以为棉花不疼。”
苍石大笑。
……
吕抑扬住在马当路的公寓,对面则是李氏兄弟的大宅,在金碧辉辉煌的宅院映衬下,吕抑扬所居住的两层小楼显得异常逼仄破旧。南生啧啧嘴,看来吕抑扬也是一个抠门的主,住得如此憋屈。
“这位先生,稍等。”门房递了名片进去,不久便匆匆跑来替南生拉开车门,谄媚地道:“先生请进。”
南生一脚踏出来,他穿得不甚起眼,依旧是浅蓝色的衫子,但沪上能开的上汽车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门房自然不敢怠慢,在前引路:“吕先生在楼上,这位先生请慢走,请这边走。”南生边走边观,房子外貌是不起眼的,但内部却很别致,家具都是明款,摆的疏落有致,似是好漆器,器具俱是平遥推光。
门房引至楼梯下就不在往上走,轻声道:“上楼左手边第一间。”
“多谢。”
南生拾阶而上,然后拧开了门把手,只听吱呀一声响,渐大的门缝中透出橘红的柔和灯光来,抬步向前就见小阳台上放了两把木躺椅,一把椅子上躺着人,听到响立即回过头来,清秀的脸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直勾勾望过来,见是南生,不由弯起来,笑的得意非常。其时,夜风吹过,白色的乔其纱窗帘高高扬起,掠过了吕抑扬的黑发,南生莫名其妙地怔住了,看着吕抑扬微微起落的额前黑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躁动,仿佛是在自己心头上扫过一般,竟痒得难耐起来。
“我看你夹的那幅画很眼熟。”吕抑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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