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爹?你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没两天,还没喘够,这不,又有忙的。”答话的人指了指腰间挂著的麻绳砍刀等行头。
“那你那老丈人现在可好?”
“好,没见过那麽精神的,就我那婆娘找事,三天两头不闹腾心里就憋,哪天非要把这家给翻了不可。”
“嘿嘿,那天你们走得匆忙,我那家里还对我说什麽估摸著你们老家出了大事了呢?”
“大事倒真是件大事,在元旦前的几天,有家妓院走了水,蔓了那池塘边足足一大片房子,止都止不住,差点就烧到了我那丈人的院子。我那丈人当时死活守著房子不肯走,结果没烧著,倒受了一场吓,直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一封信寄过来,我婆娘死活要回去看,其实没什麽毛病。”
“阿,没出事就是万幸,没出事就是万幸。”
“也是,那一场水,伤的败的不知道有多少家,起火那家的老鸨还给送了命。其实事情倒怪,也许还真是她命到头了,几个月前那老鸨就莫名其妙地跳了楼,却没死,只摔断了腿,接著便关了妓院的门自己在里面休养,结果这下一起火,想也是她没能跑出来。唉,说来也悲惨,过去我还曾见过那老鸨一面呢,她年轻时,长得那可真是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边走出来的美人儿,心眼儿也高,不过却是个福薄的,看上个读书的,没想那读书的上京考试,半途翻船一下就给冲没了,当时同船的还有好几个同乡,逃得命回来一说,於是知道的人还颇有几个,可那家以前的老鸨心挺黑,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怕她寻死阿,也更怕她带了肚里那书生的种去从良,她可是个找不来的摇钱树。你可想不出,此後的几年,那家热闹成什麽样子,而那老鸨赚了几年银子,後来也觉得亏心,趁著打仗的几年,便把那妓院给了她,自己躲乡下养老去了。听说,最後还是以前的这个老鸨给她收的尸。”
“唉,真是各人有各命。”
“算来,那读书的好像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顿了顿,瞟眼天,似乎哆嗦了一下。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过来,在後面突地拍上那胡老爹的肩膀,笑呵呵地问,“这两位……问……问一下,去金……金台……是不是这个方向阿?”
那两人猝不及防,著实被吓了一跳,瞬间白了的脸在看清了後面上来的只是个醉鬼之後,又慢慢地暴红了,“娘的,大白天地出来吓什麽人阿,”胡老爹破口大骂,“还真丧气。”然後像碰到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一样慌忙甩开那醉鬼,跟另一人打个招呼,然後各自匆匆走了。
“不过就问个路……路罢了……唉……昔日的……可真够……落魄的,呵呵呵……呵呵呵呵……”他笑著笑著,一下趴在河边狂吐了起来。
吐完,他又靠在桥头闭著眼坐了半天,才愣愣地睁开眼,看著某处眼珠都没动一下。
黄毛在我身边眯了眼睛趴著摇尾巴,我则略停了停手中正刻著的这条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坐在我对面的这个醉鬼。如果不是那呆滞的眼神,他长的其实很是俊逸,穿著虽散乱却也应是极好的,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他发呆了半天,突然转头冲向来往过桥的众人,指著他们连连道,“不过都是些痴人,都是些傻子而已……呵呵,傻子罢了,都是……我祭你们,喔,不,是我们,这些傻的……”然後便从腰间取下一支短笛,发泄般极尽奇异地吹奏了起来,引得无数人侧目。
笛声放荡不羁,其中饱含的悲伤怨抑如同滔滔洪水,却另有一种道不出的撩人心弦,我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他。
他似乎在哭,无助的,但没有眼泪。
过了很久,笛声慢慢地平了、低了,最後再散了,我看他慢慢地放下笛子,正有些惋惜,一抬眼,却正撞上他向这边看来的目光,那隐去了痛苦却换上了些审视和奇怪的目光。
我转开头去,接著就瞟见了远处缈音的身影。心中一喜,我忙站起身来,黄毛则叫了几声,窜起身冲了过去。
“我回来了,”缈音看著我笑,整了整我的衣服,轻揽了我的肩就带我往家的方向走,“今天过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黄毛欢快地跟在後面蹦著。
而那个陌生人,我没想到此後的一连几天,我竟都在老地方看到了他。不复那天的狼狈,整齐素雅的衣著衬得他本就美好的相貌更为脱俗,然而,我却有些不安起来,尤其是他看向我的目光,从疑惑到深邃,有时甚至会长久怪异地粘连胶著在我身上。
虽然我极喜欢他坐在桥边吹奏出的那些曲子,我仍是犹豫著要不要带黄毛晃到别处去。可,我已习惯於在这里等候缈音,而缈音也习惯於在这里接我,如果我突然换了地方,缈音会不会多想,会不会担心?
所幸这个陌生人并没有在这里出现很久,一个雨天之後,他便没有再来了。
‘啪’,我看著刚刻好的那只小木卧牛被打落到地上,滚了两转。
“什麽人的东西你都敢要?”那个母亲瞟了我一眼,牵了那小孩就走,边走边喝道,“哭,你还敢给我哭,”接著又压低了声音,“不看看那人,阴沈沈的,小心以後他脸上那痕传到你这脸上,看你以後还怎麽讨媳妇……”
那小孩嘟著嘴,继续委屈地啜泣著。
我低了头,收捡好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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