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句低不可闻,却还是不曾被庞统漏去。他闻言心中一动:这些年过去,他的策终究是有些变了——若是从前惹着了他,他定会勃然大怒,那种火气恨不得同自己烧上三天;而现在,他竟渐渐开始懂得,避人锋芒,压抑怒气——他的策,终究是不再那么任性了。
庞统认识到这个事实,却是一片感慨酸楚:既欣慰于他的日渐成熟,却也心疼他曾受过的苦。和他年少离家之后仕途畅顺、踌躇满志之时不同,这些年来他无权无势,足可想见这种平民一般的生活,对曾那样清高骄傲的公孙公子而言,有过怎样痛苦艰辛的磨合。然而,他的策是一颗明珠。几经磨砺之后,慢慢隐去面上旧有的些微棱角,却将坚毅钢骨深蕴于心,倍加温婉谦良,熠熠生华。
庞统紧紧盯着他,心中千回百转,无比复杂。他还记得那年公孙策走前受过的伤,如果可以,他很想伸出手去,安抚他的怨怒委屈,少让他伤到身体,多给他宽忧解怀。可庞统只是暗沉了眼,正了颜色:“公子问得好。”然后对着紧闭的房门斜睨一眼,“就让客人站在门外说话,公孙公子果然深谙待客之道。”
公孙策却没有回话,只静静伸手一推,原本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当先进去,连头都懒得回,径自挑了惯常的位置坐下:“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发泄过后,他已经重新冷静下来。对方既摆出不达目的不休的架势,自己便是躲得了此时,也躲不了一世,倒不如好好看看,他此番又耍什么把戏。
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看着公孙策已然清明的眼,庞统赞叹一句,果然还是那个机敏心细的才子。方才打乱他的心绪,其实存的是浑水摸鱼之意。可既然对手已有防备,再行拖延反是下策,便单刀直入,开口问着:“公孙公子,如果本王说赵家天下危矣,非你出山莫能相救,公子待要如何?”
什、什么?!公孙策乍闻这样一句,原本兵来将挡的自信瞬间僵住。他,在说什么?社稷危矣?要他出山?
公孙策不由有一瞬忡楞。但经历风浪所凝成的理智迅速将他拉了回来,于是他在回神之后一边猜测着庞统的真实目的,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伸手去倒一杯茶:“哦?”
庞统却按住了他的手:“公孙公子莫要以为本王说笑。”他在“本王”二字上稍稍加重,提醒着公孙策,他是何人。
公孙策抽回手,抬起头在灯下微微一笑:“王爷如今乃我朝第一人,一言九鼎,谁敢不信?”
“如此最好。”庞统也回之一笑,径自倒满了茶杯慢慢喝着,“本王知公子一向心怀天下,就连偏居一隅还不忘写壮志难酬之词。本王现在给你一个机会,重回朝堂,辅佐朝纲——怎样?”
公孙策吸一口气:“我…不信!”他抬眼看向庞统,“你又何曾如此好心?”
庞统放下茶盏,那种戏谑重回眼中:“小皇帝年已七岁,朝堂上那班老家伙们镇日吵着要为他延请帝师,教习治国之策、文武之道。本王便想到了你。”
“哼,”公孙策冷笑一声,“新朝人才济济,我公孙策一介布衣,何德何能堪当帝师?”
“本王说你能,你就能!”毫不理会对方眼中明显的讥讽,庞统话峰一转,“其实这小皇帝,迟早也还是要废的。他学得好与不好,并没有多少相干。”
“庞统你——!”
“——公子是不是要说,竟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庞统随意打断了他,眼光却在瞬间凌厉,“本王以为公子早就清楚,这天下,根本没有本王不敢之事!今次前来,不过是来问上一句:你去,或是不去?”
“我…”公孙策想当机立断地说出那句“不去”,却终是犹豫了下,转而问道,“为何是我?”
庞统冷然一笑:“公子切莫误会。这帝师嘛,有无才学都当得,是什么人亦不重要——只是,本王要他听话,你懂吗?”说到最后,公孙策感觉他的目光森冷幽暗,看得自己身上一阵冰凉。他咬了牙:“你就不怕——”
“怕?!公孙策啊公孙策,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庞统抚案长笑,久久未歇,“本王当初能摆布你于指掌,今日的你又有何惧?!——本王最后问你一句:去,还是不去?”
公孙策桌下的手指蓦地收紧,互相纠缠着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甲痕。他低着头思忖良久,过了片刻猛然抬头,清隽的容颜上平静一片。
“我…去!”他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返京
“昨领圣谕,以不肖之身,再蒙皇眷,忝任帝师。今朝入京,特致书于父亲大人膝下以告。
犹记少时雪夜伴读,屡诫以兼济天下,心怀苍生。佞子忤逆,不听教化。稍长离家,以图功名,徒为官五载,未有建树。不思尽瘁以报社稷,反行不端,上有负先帝不弃之恩,下未能尽孝尊前,实令门楣无光,愧对先贤,不忠不孝之至也。然,悔之已晚!
幸上垂怜,今得重返。儿虽不才,忝读诗书二十余载,亦知国之有难,人臣当出万死以赴。儿今此去,或有未逮,然别无他念。唯恨未尝有一日奉茶几前,以报亲恩。幸得瑾儿承欢膝下,儿心稍宽。则父亲大人切勿以逆子为念,保重万千!
佞子策叩首”
展昭带着白玉堂推开房门的时候,正是圆滑柔韧的笔端在浅黄的纸上勾出最后一道横线之时。公孙策提高了笔,先默默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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