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从头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视她,就像漠视一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发现汪帆也老了,泪痕中那眼角的纹路是这样明显,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可怜的,为了她所追求的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咬着牙闷声不吭地生生将一根刺扎在血肉里的痛楚忍了下来,一忍就是十八年。换作止安自己,她自问做不到,她本质上是个相当绝对的人,要么全然拥有,要么全然放弃,容不得半点残缺和含糊。这刻,她静静地回头凝望这个女人熟睡的容颜,她终于对她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期待,除了养大了她,她们之间只是路人。
她从汪帆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确认自己没有吵醒任何人,这才轻轻坐在止怡的床沿,这时的止怡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全身缠满了纱布和各类仪器的管子,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呈现着近乎诡异的安详,让止安几乎要以为,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红着脸说:“止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止安以为自己哭了,然而并没有,眼角是干涩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长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这个“家”最深的牵连,唯一一个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爱她的人。
她就这样看着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远处的仪器的滴答声没有停过。良久,她听到身后的汪帆发出了微微转动身体的窸窣声。
也许天就要亮了,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暗,怎么辨别晨昏?
最后,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边微不可闻地低语,然后起身离开,一如她来时的悄无声息。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夜风来袭,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抱紧了随身带着的背包,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是从包里翻找出谢斯年交给她的一个标准信封,里面是不厚不薄的一沓钞票,还有一张写着几行小字的便签。她最后一次看了看写在第一行的那个名字:汪茗,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将那张便签撕毁,直至粉碎,然后展开手心,那些白色的纸的碎片便在夜风中如飞灰般散尽。
止怡清醒于五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如医生所说,她的生命不再危险,受伤的部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好起来,唯有一双眼睛,也许再也看不见光明。医生和她的父母并没能将这个噩耗隐瞒她太久,在她能够支撑着坐起来后不久,她便从医护人员的只字片语和家人的吞吞吐吐中得知了真相。她在这个事实面前的长久沉默,让顾维桢和汪帆都感到不安,她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肯说话,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直到她清醒后纪廷第一次来看她,他坐在她的身边,说“止怡,我在这里”的时候,她才缓慢抬起头,从声音的来源处寻找着他所在的方向。
“纪廷,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这是她知情后说的第一句话。
纪廷在顾维桢夫妇惊喜的眼神里用手抚过她的发梢,“现在还是早上,外面的天气很好,有点微风,阳光也很明媚。”
“我想出去看一看,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按照止怡的身体状况,原本还是不宜下床的,但是医生和父母都拗不过她,只得跟护士一道,极其小心地将她挪到轮椅上,由纪廷慢慢地将她推到医院楼下的小园子里。
纪廷将轮椅停留在树荫下,蹲下身子,担忧地看着止怡。
“你在看着我吗?”想不到是止怡先开口。
纪廷点头,然后他难过地意识到她看不到他的动作,“是的,我跟你爸爸妈妈一样,很担心你。止怡,你还好吗,如果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如果流眼泪的话,我就能看见吗?”止怡失去焦距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如果你问我好不好,我现在很不好,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再也看不见了,我知道,这是个事实,不管我多难受,都只能接受它。”
纪廷说不出是内疚还是怜惜,明知她看不见,他还是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对不起,止怡,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止怡闻言略带诧异地把头转向他说话的方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意外,我对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说,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谁的错,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自责?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并不会因为有人背下这个责任而得到挽回,同样,责怪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的眼睛好起来。纪廷,我感激你在最后那一刻救了止安。”
纪廷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骤然抬起头看着止怡,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到些什么,却只对上她有一丝空落,却依然澄澈的眼睛。
止怡像浑然不知他的反应,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小的时候,我跟止安两人开玩笑,她总说她喜欢晚上,黑漆漆地多好玩,把什么都藏了起来。我就说我最怕黑,要是我的天地里没有黑夜,只有清晨,那该多好,就像现在,我好像可以闻得到树叶上露珠的味道。你看,老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他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黑。”
纪廷在她的笑颜和微微颤抖的声音中黯然,是的,老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他不会让这样的一个女孩受到任何的伤害。他蹲在止怡身边,说道:“可是你也应该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
止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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