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四十五分,董知微在属于她的办公桌前落座,电脑打开,日程表弹出,她喝了一口自带保温杯里的豆浆,眼睛扫过面前的三台电话机。
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台先响起来。
如果是第一台,她可能得立起来接听以表示郑重与有礼,第二台只是公司内线,虽然繁杂,但处理起来简单许多,至于第三台,总让她觉得很烦燥。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带来一阵轻微的风,天很冷,黑色的大衣从她眼前经过,伴着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
知微来不及打招呼便伸手去拿电话,走进来的人也转过身来,看到她手按的那只电话,微微眯起眼,对她摇了摇头。
知微便回答,“抱歉,袁先生最近很忙,不在上海,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语气是专业得不能再专业的诚恳。
立在她面前的男人就点了点头,带一点赞赏的笑的,袁景瑞三十多了,又在商场上待了那么多年,奇迹的是身材居然还保持得很完美,再简单的衣服都能穿得让女人脸红,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带出几条细纹,更是吸引人。
董知微仍在回答电话那头的追问,眼睛目送着自己的老板转身走进那间著名的办公室里,墨色的自动门在他背后合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知微挂上电话的时候,就算是隔着看不见的复杂线路,都能听见那一声清脆的心碎的声音。
真没有那个必要。
一个外表很雅痞的男人内里也可能很街头,就像裹着糖衣的苦的西药片,就像她的老板袁景瑞。
不能怪董知微这么想,她入职第一个月就见过袁景瑞发狠斗殴的样子,夜里车子开到僻静处被人围住,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大的木棍与斧头开始敲砸车窗才惊恐地叫了一声,更让她惊恐的是,袁景瑞居然与司机一同冲了下去,一通混战,她爬到车后想报警,才出手机一切就已经安静下来。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报警也顾不上了,眼睛看到草丛里的砖块,丢下手机就去抓。
之后她听见“叮”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点烟,然后有人低声,“董秘书,董秘书?”
她想站起来,可偏偏腿软,脚步声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看到月光影里的男人,只穿着衬衫,外套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打开的领口有些乱了,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像是抹过一层油,亮得让她恐惧。
她仍是没动,他就低下身来,用没有夹烟的那只手伸向她,大概是以为她吓呆了,没再叫董秘书,改口叫了她的名字,“董知微!”
她被他叫得一震,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是热的,手指却令人意外的凉,上面还沾着飞溅残留的血渍,也不知道是谁的。
她就是一缩手,他也不介意,又看到她另一只手里抓着的砖块,一下就笑开了,笑着拍走过来的司机的肩膀。
“她这是要帮忙呢。”
司机老陈是个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平素沉默寡言,这时浑身都是搏斗过的痕迹,但半点狼狈相都没有,居然也对着她笑了一下。
警察与媒体记者赶来的时候袁景瑞已经走了,留下知微与老陈面对那一大群人,解释情况的只有知微,老陈一直沉默地立在车边,想当然地一言不发。
袭击者们都已经被带上车,知微说得很简单,但仍是有人在旁边感叹了一声,是个女记者,举着的录音笔几乎要凑到知微的鼻尖。
“那袁先生岂不是受惊了。”
知微保持着一个克制有礼的表情没答,眼前出现的却是那个男人斗殴之后抹过油一般发亮的眼睛——那是一个无比痛快的表情吧?受惊?她觉得受惊的应该是那些歹徒才对。
后来知微还是从自己夜大同学齐丹丹那里听说了一些传闻,说是传闻,也是早已经喧嚣尘上的旧闻了,据说袁景瑞少时出身街头,有今时今日的身家地位全靠他的前妻,而他的前妻,成方曾经的女主人,在他们新婚之后的第三天,也是这栋大楼落成的前夕,电梯失事意外坠亡。
也有人说,这是蓄意谋杀,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袁景瑞在商场上的出手狠辣是出了名的,程慧梅这个挂名董事长早就成了他的绊脚石,捱到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得到公司的机会,他便立刻下手,一天都没有多等。
这些话董知微在成方里是绝对听不到的,所有关于袁景瑞的背景与过去在成方都像是禁忌,从来都没有人公开地提起与谈论,而私下里,因为整日跟着袁景瑞,知微还没有机会与同事们将感情培养到能够旁听他们谈论老板的地步。
齐丹丹在浙商企业家协会工作,平时最喜欢搜集那些浙商圈子里的八卦新闻,听知微提起袁景瑞,立刻来了神,一股脑地将她所有所知的说了出来,边说边两眼放光,“原来你做了袁景瑞的私人秘书,有机会多拍些照片。”
“拍他的照片做什么?”知微莫名。
“当然是用来全方位看帅哥啊!”齐丹丹瞪了她一眼,“你在成方待傻了吧,出来多看看真实世界,到处是雄恐龙,袁景瑞那样有财又有貌的极品哪里去找?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董知微不觉得自己是有福的,她坐在喋喋不休的齐丹丹面前,背后一阵一阵的发麻,因为那些关于袁景瑞那段隐讳颇深的过去的零星句子,都让她觉得是带着血腥气的,他让她觉得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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