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战信
淳于太医单名一个臻字,年已花甲,是太医署最负盛名的太医,一张屏子遮着,他放下张嫣的腕,了胡子。
“怎么样?”
“我可不可以再瞧瞧张娘子的面色?”
“这?”鲁元尚在迟疑,帐子后头,张嫣已经扒开屏子探出头来,“你爱瞧就瞧,”她肩上搭着荼蘼刚才死命为她套上的袍子,脸儿烧的红彤彤的,“要是治不好我的头疼,瞧我不去砸了你的招牌。”
淳于臻失笑,瞧了面色之后,又道,“张娘子可将舌头探出于我一观。”
“啊。”张嫣依言施为。
淳于臻不复再瞧,回头要了笔帛书写药方。
“阿嫣是怎么回事?”鲁元追过来问道。
“脉行下促,舌苔暗滑,体虚伏火,手少阳经亢奋……”淳于臻边疾速书写边好整以暇道。
“慢着慢着。”鲁元听的头昏脑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通俗的说,”淳于臻抚须一笑,回头瞧着帐边坐着的咬唇女孩,道,“这位小娘子才这么点儿年纪,思虑如此之重,可不是好事。”
“简单的说,张娘子的头疾是因为,浮思过重,用脑过度。一次两次尚可,长此以往,若伤了心脉,可得不偿失。”
淳于臻已是走的久了,张嫣坐在床上发呆。回过神来,瞧见鲁元怒气勃发的脸。
“阿嫣。”鲁元难得沉下了声音,“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什么啊。”张嫣装傻道,“那个老太医胡吹瞎扯地,我能够瞎想些什么?”
鲁元瞧了她许久,叹了口气道,“你还头疼,这个时侯我不逼你。但阿嫣。我要你知道,只要你不曾杀人放火。无论如何,阿母都是会护着你的。你心思重,当阿母的会不知道?只盼你这个时候饶得自己一饶,莫要伤了自己身子,让阿母担心难过。”
张嫣动容,瞧着鲁元叹了一声,吩咐侍女好生伺候着娘子。转身出去了。
她瞧着鲁元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忽然眼角烫了一烫,滚落下泪来,轻声道,“我要是杀了人,放了火呢?”
“你会不会恨死我了?”
她嘭的一声躺回床上,将帕子盖在脸上,盖住偷偷流泪的双眸。头痛若有若无的缠绕中,她闻到满室地药味,以及远远的一张熟悉地脸。
七月十四日,太子中军抵达淮北,与淮南隔水对峙。
随太子出征淮南的汉室大将有燕王卢绾,太尉周勃。曲逆侯陈平,舞阳侯樊哙,涿侯郦商,都尉申屠嘉,信武侯靳歙等一众将领。皆从高帝多年征战,如今听命于太子帐下,虽然并无不忠之意,却或多或少有疑虑之心。难免觉得刘盈年少,不能服众。
“如今军至淮北,”太尉周勃抢先发难。“不知太子殿下对现下战场形势有何命下达?”
中军帐中。一身铠甲的刘盈回过头来欠然笑道,“诸位都是盈叔伯。又都惯见沙场,盈何敢在大家面前言命?不过到底有些微末见解,还请各位叔伯参详。”
“各位将军请看。”穿着白色鱼鳞甲的少年将军在案上展开行军地图,指着他们如今所在的淮河,向南而去,“英布据六安,九江、庐江、衡山、豫章诸郡而反,有上中下三计可施。”
周勃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小将军是?”
少年一笑,白色甲胄之下的容颜夭夭,混杂着兵甲刀弓英武,极是夺目,“小子张偕。”
“好,”护军中尉陈平拊掌笑赞道,“不愧是留侯之子,有乃父之风。”
留侯——
帐中诸将便传来一声小小地呼赞。
高帝打天下之时,留侯张良在汉军心中,就是一个类似天人的存在。
周勃显然也有一些意外,略略恭敬了一些,道,“张将军请说。”
张偕的手指从淮南之地提起,指向吴楚二地,有成竹,纵横捭阖,“若英布愿东取吴,西取楚,然后并齐取鲁,同时传檄燕、赵,固守其所。此为其上计。”
“若其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然后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则为中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则为下计。”
“上计若何?中计若何?下计又若何?”樊哙一笑追问。
张偕叹了一声,缓缓言道,“若布出上计,则山东非汉所有矣;出中计,则太子与之胜败成未知之计;若出下计,”他负手微微一笑,“则我们都可以安枕而卧了。”
很像,真的很像。
周勃瞧着帐中案边一坐一立的两个年轻人,蓦然想起他们最初从丰沛起兵初成气候的时候。
汉军中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是谁?是淮侯韩信。可是汉军将士最信服的人是谁?是留侯张良。
张良其实于行军打仗地琐碎战略并不擅长,他擅长的是一种势,战势,乃至于国势。
他能够在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就预测到它的走向和结果。仅凭丝丝脉脉的分析,就知道楚汉因何得势。与张良相比,他简直觉得,自己和无数将士在沙场上流血流泪拼死拼活,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在众臣之中,汉王亦最信赖张良。那种感觉就像,所有其他人是他的臣子,独有张良,是汉王可以信赖地朋友。他们君臣相得。
周勃瞧了瞧立于案侧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地张偕,又瞧了瞧坐于案前面含微笑眸光清澈的刘盈。恍惚中仿佛瞧见了楚汉对峙之时,在帐中侃侃而谈的刘邦和张良。在他们二人微笑着侃侃而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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