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块厚厚的布,把什么都遮盖了。
黑色头发的少年红着眼睛垂着头,躲在高高的草丛里,他怀里死死的抱着的老人是他的父亲。
不知何时,那老人被少年的热手捂闭的眼睛又睁开了,露出了茫然而不甘心的眼珠。这眼珠,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了。
先前,进入这眼珠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受过眼珠主人的帮助……还有那手,曾经是怎样的结实有力呀。但是此刻,它却无力地下垂,无助地晃荡,略微黝黑也遮挡不住的青白皮肤包着干骨,青筋似扭曲的蚯蚓般凸出。
一股黑色红色的血顺着皱巴巴的手皮滴落,混进沙土里面。少年的牙死死的咬住,几乎要和着仇恨一起吞咽下去。
一旁同样灰头土脸的少女呜咽着,小声地安慰着伤痛的少年:“尤里卡,大伯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个样子,打起神来啊……”
尤里卡听到少女的安慰,略略抬了抬眼皮:“哈沙麦丽,你先休息吧。等会儿追兵来了我们好有力气逃脱。”
说到“追兵”的时候,少年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噬骨的恨意——他永远也忘不了这种仇恨。永远。
就在前不久,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上百人的士兵突然冲入湛卢村里面,挺枪抡刀,逢人便杀,四处举火,将无数由干草和泥土做成的房子点燃。大风挟卷着千万条火蛇到处乱窜,刹那间化作一片火海。
湛卢村的村民毫无准备,有的还在睡梦之中,便被大火吞噬。有的仓促爬起来,不是找不到出口,就是不到武器,只好硬着头皮稍作抵抗,便落荒而逃。不分男女老幼,几乎是光着身子,哭天喊地,乱碰乱撞,死者不计其数。
湛卢村的村长①从沉睡中惊醒,慌忙穿衣,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侄女,在村民的保护下,冒着刀枪和大火拼死往外冲。几次突围,都被狠狠的压了回来。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遭此横祸,村长硬生生的抗下了几刀,死命的把儿子和侄女往外面推。
到处是恐怖和垂死的哭叫声,伴随着喊杀声、马蹄声、车轮声、河水的流淌声和夜风凄厉的呼啸声,迅速地将两个小孩子的喊声湮没。
尤里卡真有些绝望了,两个人的喊声,怎么压得过着滚雷一般巨大的嘈杂声?况且父亲吩咐了他要偷偷的潜出去。抹了抹眼泪,他带着堂妹,仗着身体小,在奔逃的人群里向外冲。
最后,终于在西北角用血之躯撕开了一条口子,突出了包围圈,潜入尼罗河畔茂密的草丛之中。
一直到后半夜之后,天色渐明,躲在草丛里的两个孩子才壮着胆子抖抖索索的回村子,在遍地烧焦的尸体中翻找,寻找他们的亲人。
尤里卡却没有想到,刚刚把自己的父亲的尸首找到,又有一队士兵过来,惊慌之下,他只得勉力背起自己父亲的尸身,跌跌撞撞的跑回藏匿的地方。
荷伦希布带兵来的实惠,只看到湛卢村焦尸遍野,那些被烧黑的木头还冒着阵阵黑烟。入目的全身黑红的尸体、倒塌的房屋,入鼻的则是刺鼻的人体被烧焦的味道,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可以听到那些村民哭喊尖叫的声音……
荷伦希布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双腿一夹马腹,扬声命令道:“还看看有没有没死的,有的话赶紧抬去治疗。来一队人马去周围搜索一下,看有没有活着的,都带回来——不许伤了他们!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儿,一个也别给我落下!”
翻身下马,感觉地面似乎都还有火烧的热烫感。荷伦希布想起来之前从图坦卡蒙那儿听到的报告,不禁叹息,随即扬手:“来一队人马跟着我走!”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湛卢村是一个新建的村子,里面住的人也都是从各个小国因为饥荒之类的原因逃到埃及的平民。
那个时候埃及周边很多都是这样的流民,对于这些流民,埃及的态度还算是比较平和。
所以他们觉得找打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想再过奔逃的日子,而且埃及还是颇为富庶,养得起这些人,于是他们就在埃及边上定下来了。
一开始的生活是很平静的,他们组建了村落,选举了村长,也开始在这儿生儿育女。即使后来埃赫那吞法老死去,由图坦卡蒙继位,对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令人猝不及防变故,就发生在这交替之间。
图坦卡蒙上任之后,因为一些人办事不力的缘故,借机撤换了一些地方的州长。除了很重要的几个地方没有动,其他的地方都是全权交给宰相阿伊去办的。
其中湛卢村所在的州就是新换了一个州长。
只不过没想到这个新上任的州长是个靠着关系和钱财上来的——大概因为是隶属于埃及周边的小州,所以这儿并没有像是其他地方那么严格选拔、认命。
如果这个新州长是废物那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畜牲。他一上来就让各个地方给他进献美女——虽然他的借口是为法老选美,但是天知道图坦卡蒙才十岁,要那么女人干嘛。
而湛卢村因为很多国家混血的缘故,漂亮的女孩子挺多,所以他狮子大开口,要湛卢村献上三十名美女。
村长当然不干——不能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去伺候一个四五十岁的肥猪,于是他咬牙切齿的拒绝了这个命令。而村民们也是怒火中烧,他们甚至想,埃及的法老然用这样的人当州长,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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