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早上,金荣向燕西说:“白小姐昨夜一点多钟,又打过一次电话来,就是照着七爷的意思,说没有回来。”燕西道:“这样就得,以后就是她亲自来了,也不必让她进门,就说我不在家。她若想挟制我,那怎样能够?我为人也不是轻易就受人家挟制的。”金荣见燕西处处听秀珠的指挥,也有些不平。心想,我们七爷的脾气,向来都是指挥人的,如今倒要别人来指挥。白小姐学问也罢,相貌也罢,性情儿也罢,哪一样比得过七少奶去?偏是那种人逼得人家跑了,反倒来受白小姐的冷眼,心中只是不平。现在见燕西有和秀珠翻脸之意,他虽是第三者,瞧着也就很快乐。便道:“七爷,这几天,你也真得少出去,外头闲言闲语的不少,我听了也直生气。”燕西道:“谁说什么闲言闲语?”金荣站在书房门口,呆立了一会子,却是一笑。燕西坐着的,便站起来,一直问到他面前来道:“你怎么倒笑起来了?”金荣道:“我想那些说闲话的人,太没有知识。”燕西的态度,这回果然是变了,绝对不去理会秀珠的事,金荣看他情形淡淡的,倒像自己得着什么似的,很是高兴,含着笑容走了出来。
凤举由里院走出,顶头碰到,便问他笑什么?金荣一肚子原委,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而且这种原委,也不便在书房外面说。因道:“没有什么,我和七爷说话来着。”凤举以为燕西有什么可笑的事,就走进书房来。燕西拿了一叠报,躺在藤椅上看。凤举道:“你今天倒起得这样地早?”燕西道:“我起来两个钟头了。”凤举道:“起来这样早,昨晚没有到白家去吗?”燕西道:“我为什么天天去?我还不够伺候人的呢。”凤举见他躺在椅上不动,脸上并没有好颜色,似乎极不高兴,料着和秀珠又闹什么别扭,这也是他们的常事,不足为奇。在他手边,拿了几张报过来,也在一边看。他不作声,燕西也不作声,二人都沉寂起来。还是凤举想起来了问道:“你和金荣说什么?刚才他笑了出去。”燕西道:“我没有说什么可笑的事呀。哦!是了,我说了,以后秀珠打电话来了,不要接她的就是,她到我家来,我也不见她。大概金荣这东西,他以为我办不到,所以笑着出去。一个男子丢开一个女朋友,这有什么稀奇?自己的女人,说离开也就离开了呢。”凤举点点头道:“你大概也有些后悔。”燕西道:“我后悔什么?我作事永不后悔,作了就作了,你们都散了,我也走,我作和尚去!”凤举笑道:“你又要作和尚去?你真要是去作和尚的话,那倒很好。你手上大概还存着一点钱,把那个置点庙产,你一个人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那真是舒服极了。”燕西道:“你别小看了人,我要是下了决心,什么事都作得出来的。”凤举笑道:“你下了决心,就下了决心罢。作兄弟的,也不过劝解劝解而已,你真是要去作和尚,与兄弟们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母亲现在已经够伤心的了,你又何必再说这种气话呢?”燕西道:“你不打算搬出去了吗?”凤举道:“什么都预备好了,怎么不搬?”在他刚说完这两句话之后,第二个感觉忽然来到,自己刚说母亲已经够伤心,自己又忙着要搬,还不是一样不体谅老人家吗?于是皱了皱眉毛道:“你想,母亲下了那个决心,谁能挽回过来?再说,老二老三都搬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身边,纵然他们不说我什么,外人也会疑心我别有用意。所以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十分困难。”他越说眉毛皱得越紧,接连着叹了两口冷气。燕西明知老大是借此自圆其说,也不便跟着再去逼问他,就很随便地点了点头。凤举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拿了一张报,又捧起来再看。燕西道:“你是出来看报的吗?别忘了什么事没去办罢。”凤举道:“我不是来看报,也没有别的,这两天,我就是这样心里乱得很,坐立不安,顺着脚步,走出来看看,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说着,放下报来,站起身要走。见桌上有茶,又回转身来,倒了一杯茶喝着。燕西道:“我看你倒很是无聊的,不如早搬开去,这一颗心,还算是平安了。”凤举道:“那是什么话?”说着,倒了一杯茶,随便地喝着,然而他脸色很有点犹豫,对于燕西这一句话,似乎有点射中心病了。便端起茶来,喝了一杯,才很从容地道:“凡事总不能呆看了。”说着,缓缓地踱出书房门去。
燕西听他最后所说的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但是老大为人较为浑厚,他对于家产不会象老三那样,抱着什么浓厚的希望,而且他又最爱面子,向不肯使家里有一件不体面的事发现。上次家中解散佣人,他就暗中为难,后来母亲说是分家,他又明向老二反对。如今家中大势崩溃,他还有什么面子?假使乌衣巷这个大家庭还能维持的话,让他摊出一笔用费来,料着他还是真肯。他这两天起坐不安,当然系事实。他向来用着一个头等公子的身分,在社会上活动,家庭这样崩溃,未尝不是他的致命伤。这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公子的身分在外面活动?如今父死兄散,妻走子失,自己又有什么面子?不看别人,从前秀珠是如何将就自己,如今自己极力将就着她,她还不高兴。这样看来,一个人实在是不可无权无势。燕西如此想着,觉得向来受不到的痛苦,如今都感受到了。以后应当如何应付呢?去作和尚,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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