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祁身侧的高峤回忆这个勇敢而幼稚的小公主时觉得,倘若小公主再年长一些,经历足够的挫折磨难,就会知道这样程度的折辱倘若善加利用,便可以敦促自己的臣民齐心,卧薪尝胆以待天时来雪恨。可她实在太年轻了,明亮的眼睛里容不得沙粒存在,洁白的心上容不得墨迹画上,坚硬笔直的肩背也容不得自行弯折。她一厢情愿地以为父亲的屈膝是为了活命,自以为是地以为于阗的好男儿都已战死沙场,自怨自艾的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能懂她坚持的人。
可大约这世上有些悲剧就出在这里,高峤冷静地想着,然后他看见那个小公主微微扬起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交叉手臂缓缓地道:“我的父亲唤我李琅玕,说那是你们汉人的典籍中所载的仙树,但我的于阗名字是菲碧。”
殿中众人皆是不解她话中意思,李祁蹙起眉来,见在她身后的一个王子有些不安地走上前去,站到她的身侧拍了一下她的肩道:“琅玕……”
一语未毕便见李琅玕受惊似的伸出一只手推开了他,另一只手拿出一把华丽精美缀满珠饰的短匕,不等人反应便反手将那短匕刺入自己的心头,厉声道:“我为于阗而死!”
那于阗国王惊得呆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悲痛欲绝地嘶吼,不待从地上站起便手脚并用地爬到李琅玕身侧,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开口时却是李祁等人听不懂的于阗话。
李琅玕气息奄奄,低声以于阗话应对,大约一语未尽便咽了气,高峤隐约瞧见那于阗王落在小公主发上的眼泪。至此,于阗臣民尽皆默然,垂首等待着于阗国王的下一个命令。
于阗国王在抱着李琅玕无声地流泪,李祁以目光示意部下安静地等待。过了许久,那于阗国王才抱着菲碧起身,将她的尸身放在之前被她推开的王子怀里,低声吩咐道:“先蒙住琅玕的眼睛,过一会儿抱着她走。”
待王子应下,于阗国王便回身向李祁走去,重新屈膝跪下,声音虚弱了许多,却仍旧坚持道:“小女年幼,如今又已然丧了性命,求长公主宽恕,助我一行人去长安罢。”
李祁闻言定定地注视了于阗国王片刻,才缓缓笑了,让开一条路向他道:“请,我的部下自会助国王平安往长安去。”
于阗国王平安出城的消息很快传来,李祁坐在于阗国王的御座上,闻言轻轻一笑:“咱们也走罢。”
楚军撤离得井然有序,吐蕃人攻入西城时已是第二日晚,等发现不对时已然被与鱼延年军队回合的楚军包围,只三日,攻守双方便换了个个儿。
鱼延年手中有兵符,然而不等他出示手中兵符,便听见有使节来寻他入王帐。他自忖不可得罪襄王,连带对李祁亦客气许多。分宾主落座后,李祁笑道:“鱼将军也不必使计,只等那吐蕃军队粮绝,自可擒之。”
鱼延年沉思片刻,想起来时所见场景,颔首应了。此刻忽有兵士来报,说是有吐蕃擒的汉人使节来和谈。李祁闻言便道:“请进来罢。”
那汉人使节望着便很读过书的模样,李祁笑道:“孤和鱼将军不善兵事,不过虚唬人罢了,你去高将军的帐子里,高将军说什么,咱们便是什么。”
听命而来的使者受了李祁部下兵士的指引行至高峤的行军帐内,却被驻扎护卫军帐的兵士告知高峤并不在里面,那使节略感奇怪,听带他来此的兵士向帐子左面的兵士低声询问道:“那高将军往哪里去了?”
兵士面上旋即带了几分狎昵的笑凑上前来,想来是同这引路的兵士很熟,开口也没个顾及,悄声道:“高将军早起骑马往远处的镇上去了,大约是不愿沾那军营里的婆娘,又旱得久了耐不住,这才出帐了。”
“胡说。”那年长些的兵士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道,“你他娘的耐不住,就当高将军也耐不住了,当着外头来使节好歹也收敛些罢。”
年轻兵士这才收了笑,放下手里的步枪向使节抱拳行了一礼,而后大笑道:“兄弟们没读书识字的,比不得你们文人经史子集读得多,肚子里更是没点子墨水儿,说话荤素不忌,来使可别见怪。”
那来使一眼望去年纪亦是极轻,适才被这年轻兵士的话引得红了脸,如今见他告罪,连忙笑道:“不妨事的。”
年轻兵士见他如此也不由高兴起来,看着他殷勤地笑道:“使节可有什么要紧事么,倘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倒不若说给我听,高将军大约还有时辰才能回来呢。”
那来使闻言面上一红,不肯说自己受了吐蕃人的托付,便随口白道:“原不是什么要紧事的,只是某方才受了长公主的吩咐,要将这话给高将军说了才能回去,便不能受小兄弟的好意了。”
随后那来使便见得年轻兵士的面上露出忍俊不禁的样子,转首向右面守帐的兵士道:“同你打个五钱的赌,定是咱们长公主又开始取笑高将军了。”
右面的兵士比他稳重许多,闻言只略微弯了弯唇角,然后立即抿了抿唇冷静道:“不赌,我猜也是。”
来使见此不由奇道:“怎么,长公主竟常常取笑高将军么?”
引路的那个老兵士重重地咳了一声,训斥左面守帐的兵士道:“敢背地里嚼长公主和高将军的舌根,我瞧你如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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