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躲躲藏藏,避过宫女和守卫,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皇帝寝宫。昨日他们走后,太后还派人来过一次,将杂物灰尘一并清理干净,整个空间开阔了不少。许是因为这事,燕苓溪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坐在桌旁和长清闲聊。书怀把木人皇后放在长清眼前,黑龙浑身一震,热泪盈眶,犹如在外漂泊的游子寻到了故乡多年未见的发妻,感情之深厚真挚无以言表。
思霖在旁边看了他们两眼,推开门说要外出透气,墨昀尚未睡醒,也想去吹吹冷风清爽一下,也就跟上去了。书怀随手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坐到另一把椅子上慢慢翻阅,燕苓溪则被木人皇后吸引了目光,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发饰。
长清傻乎乎的,但他很讨十来岁的孩子们喜欢,书怀将下半张脸藏在书后,观察着小皇帝的神情。不知这一夜他们都说了些怎样的话题,现在看起来,燕苓溪和长清竟像是旧相识,好似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那样熟稔。黑龙嘴里念念叨叨,对小皇帝说着自己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者睁大眼睛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问他几个问题。
说着说着,事态就开始往奇怪的地方发展,长清闲不住,偏爱讨论一些关于情感的话题,他抱着木人妻子,硬要说每个皇帝都该拥有后宫佳丽,还问燕苓溪为何不娶妻。书怀忍无可忍,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把话题扯到手里这本书上,暗示长清要多读书少问废话,然而对方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只继续摆弄着木头皇后,对书籍毫无半分兴趣。
过了会儿,黑龙觉得无聊了,就抬起头问小皇帝:“真龙天子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龙的后裔,天的儿子。”燕苓溪想了想,挑了个简单易懂的说法来告诉他。
长清“哇”了一声,双目闪闪发光,还以为眼前的小皇帝也是龙神后代,立刻追问:“那你是哪个海的龙啊?”
把这蠢货安排到这里,实在是丢尽了颜面,书怀几乎想掩面而泣,抒发内心的愁苦。
燕苓溪愣了一下,以为长清是在故意逗乐,便笑了起来,黑龙不明所以,还想再打听对方来自那片海域,脚趾就被书怀重重一碾。书怀按着眉心,面有愠色:“那就是个形容词,你多读读书,别丢脸了行不行!”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坐在台阶上的思霖和墨昀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墨昀见思霖身在屋外,心却留在了里头,便悄声说:“你喜欢他吗?”
思霖如梦初醒,方才回神,脸上泛起一个苦笑:“你说苓溪吗……不,我不会爱人,他也不会。”
“这是何意?”墨昀摆摆手,驱赶开秋日里的小飞虫。他还惦记着晚烛所言,这只杯子精分明是严丞相的忠实追随者,怎的忽然和小皇帝走得那样近了?其间必有隐情。
“这个孩子,他天生就没有学会如何仇恨,但同时他也未曾学会如何去爱人。在他心里,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事物,还有比感情更深的疑惑。”思霖不愧是读过书的杯子精,话说得一套一套,墨昀回味良久,咀嚼出其中深意,便感慨道:“我以为,情之一字,已经很难看透,没想到还有其他难题。”
重过性命的是何物
十六岁的少年,他心思单纯,信念坚定,却始终带着疑问,用探询的眼神打量着人间。他心里有必须豁出性命去追求的东西,亦有穷尽一生也无法看透的难题。
沉默片刻,思霖话锋一转:“照你的说法,也没什么错。多情和无情,的确都让人感到迷惑。我有时候说不上来他到底会不会爱,懂不懂爱,知不知道什么是爱----你看他没有仇恨,像是爱的;可他偏偏对谁都淡漠,又是一副无情模样。我看不懂他,我看不懂凡人。”说到后来,竟是喟叹。
墨昀便笑:“凡人也看不懂你呢。”
“你看得懂那位吗?”思霖察觉到他和书怀关系不一般,存了心去戏弄他。然而墨昀并不窘迫,更不慌乱,只静静地坐在原处,看着阳光照向阶下石板。半晌之后,方才回答:“无需看得太懂,只知他好,如此便够。”
思虑太重,有时徒增烦恼。把一个人看透又有何用----当然不会是这样的。既然如此,那所有的执着,就全部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书怀做什么,墨昀从来不去深究其目的,不过这也和他们彼此之间那种没来由的默契和信任有关系。假使互相猜忌,那两个人都将过得不轻松,路也会走得曲折,所幸书怀懒,他也傻,不想去搞那些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个必要。
“挺好的。”思霖伸了个懒腰,抬眼看了看天色,“太后的人快过来了,先躲一躲?”
墨昀依他所言,起身回屋去唤书怀,不过多时,他们两个就肩并肩出了房门。那条龙跟在书怀后头,一路絮絮叨叨讲着什么,思霖未曾仔细去听,他只觉得眼前这情景好得很,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有时候人造出的字词是匮乏的,太过奇妙的事物不好理解,也不好描述。
脑内突然冒出两句诗来。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作者有话要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简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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