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实际上也不全是这样,生活在这座城里的孩子,和生活在江南富庶地带的孩子,生活条件就完全不同,生长环境亦是天差地别,穷人家小孩的见识和眼界,与高官子弟也无法相比,这便是人和人之间,与生俱来的差距。
不知怎的,书怀突然又想起雪衣,自从父母在战乱中死去之后,他们兄妹俩就过着漂泊无根的日子,若非某位好心的道人看孩子可怜,给予了他们一席容身之地,黄泉路上恐怕早就多出两个年幼的鬼魂,今日的他也将不复存在。他能活够二十年,也实在是一种幸运,可幸运以前的那段不幸,却也正是凡人给他带来的。
雪衣跟着他颠沛流离五年,又过早地死去,如今的她虽然被冥君庇护,没有性命之虞,但仍要被长明灯所束缚,永远无法自由活动。她现在走到哪里,都要带上那盏灯,她做了它的灯灵,已经没有再重新生长一次的机会了。
她天生大大咧咧的,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从来也不觉得难过,也不认为兄长对她有所亏欠,可书怀过意不去,他还想给她更好的生活。这段时间雪衣总看着墨昀出去,她心里痒痒,也想跟着小妖王到外面看看,书怀把妹妹的希冀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到天宫事了,他准备陪雪衣多到人间走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脑海里正想着雪衣,书怀眼前就走过一个提着灯的姑娘,他略略打量对方,发现那盏灯竟然和雪衣所寄宿的别无二致,他不禁停了脚步,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出神。
“你又吃盆望锅”
书怀刚想说那姑娘的灯看着眼熟,仿佛是八百年前自己手中的另一盏,却突然看到小妖王的脸色变了。墨昀从怀中掏出玉盘,上面的红宝石闪烁起来,放出慑人的光芒,那红光映在纯白的雪地上,如同大团血雾,直叫书怀看得心惊肉跳。
小妖王猛地抬头,向那姑娘望去,后者恰好回过头,朝这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第37章明灯
有些人天生体质特殊,出来转一转都能撞到鬼,书怀觉得自己就属于这一类人。姑娘对他笑着,手里的灯倏地亮起,灼目的火焰照得他双眼刺痛,他眨了眨眼睛,脑中突然钻入一个声音:“八百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吗?”
这下书怀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就是当时被他留在人间的另一盏灯,大约它后来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汲取了天地灵气,这才幻化出人形。
北风呼啸而至,簌簌吹落枝头细雪,灯焰也在风中摇曳,晃得书怀头晕目眩。四周的雪好似突然动了,争先恐后地朝他挤过来,一阵没来由的紧迫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时不时冒出头扰乱他的心绪,令他不得安宁。
“许久未见,不知你是否仍像当年那般懦弱?”他脑内的声音还是不放过他,似乎非要把他逼得方寸大乱才肯罢休。
周围的居民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书怀,每个人的眼里都像燃起了一簇火苗。书怀向来讨厌这种备受关注的情形,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太多,会打破他的沉静,引起怪异的恐慌。
这位神秘的姑娘对书怀的弱点了如指掌,若她真是长明灯所化,那一定跟了他很久,注意过这些情况,既然她了解的细节这样多,那么会觉得此人懦弱,也实在不奇怪。
也许是因为回了人界,一些被压制已久的记忆纷纷破土而出,书怀最近很容易受他人的言语所影响,他耳边嗡嗡地传来声声议论,诸如“懦弱”“可怜”此类字眼不断钻入他的脑海,他本能地想抗拒、想反驳,堪堪开口,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喉咙里火辣辣地疼,却给予了书怀一丝清明,他恶狠狠地盯着正前方那姑娘,冷笑道:“你还想指责我什么?”
墨昀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还以为是她暗中做了手脚,使阴招暗算他人。小妖王终归年轻气盛,不肯吃亏,他见书怀负伤,掌中立即幻出长刀,要将这来历不明的妖孽当场斩杀。提着灯的姑娘见长刀向自己砍来,也不躲不闪,依然站在原地,直到刀锋马上就要触及她的衣衫,她才舍得开口:“想一出是一出的,书怀,你也就这点本事。”
“墨昀!回来!”书怀平生最受不了别人说自己差劲,他一听那姑娘讲了这种话,哪还肯让墨昀去对敌?他喝止了小妖王的动作,擦净嘴角残留的血痕,勉强站起了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姑娘是何许人?”
“老娘不是人。”女子皱起眉头,“你眼睛有问题还是脑袋进水,你到底能不能认得我?”
书怀险些背过气去,看来灯姑娘没读过几本书,或者读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连那么明显的客套话都听不出。他被气得狠了,骤然咳嗽起来,小妖王慌忙跑回他身边给他顺气,书怀翻了好几个白眼,换了个直截了当的方式与灯姑娘对话:“你可有名姓?”
灯姑娘作恍然大悟状:“险些忘了,在你身边的那些年,老娘嫌你屁事太多,一次没出过灯,难怪如今对面不相识!”
她提起手中的灯,对着书怀晃了两下,那团明亮的火令书怀头昏,他不禁别过脸去,微微闭了闭眼。
墨昀见这女子三番五次地以言语相激,就是不自报家门,不由得被她惹怒,话里夹带了几分火气:“瞧你化形化得这般好看,只可惜脑内空空,听不懂常人言语,你不回答我兄长的问题,难道你无名无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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