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午后,鄱水北岸,藜洲附近河津,数艘船只靠泊在津口,李笠坐在其中一艘小船里,和一名男子交谈。
男子也是鱼梁吏,家住藜洲,在郡廨服吏役,因为之前得李笠多次帮忙,所以这次受李笠所托,为李笠打听一些事情。
“我打听清楚了,林家小幺,好像在城里赌钱欠下不少赌债,如今债主几次上门催债,林父没办法,只能卖女儿。”
“把你嫂子卖了,卖给债主抵债...当然,明面上说是改嫁,呵呵,债主妻妾成群,你嫂子哪里是嫁,连给人做妾都不是...”
说到这里,男子满脸同情的拍拍李笠肩膀:“唉,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即便是名义上给人做妾,人家父母做主,你哪里插得上话?”
“大伙都认为林家过分了,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即便闹到官府,官府也管不了,无非是名声难听,让女儿给人做小...”
“唉,儿子总比女儿重要,你是不知道啊,林家小幺欠了赌债,被债主打得那是个惨,林父哪里舍得儿子受罪,也就只能让女儿受罪了。”
李笠听到这里,想了想,问:“林家小幺欠了多少钱?”
“这我不太清楚,毕竟这种家丑,林家哪里会透露出去。”
“那么,林家小幺欠谁的赌债?”
“鄱阳东门‘铁骰黄’,有名的档主...”男子说着说着,压低声音:“‘铁骰黄’可不是好相与的,儿子多,打手多,人脉广,家境殷实,行事心狠手辣,不然也吃不了这碗饭...”
“他小妾多么?”李笠又问,男子点点头:“我不清楚,不过肯定不少。”
“那么,我嫂子还在林家么?”
“在的,只是不得出门。”
“‘铁骰黄’有说过什么时候来要人,或者让林家什么时候把人送过去?”
“据说,后日,林家就要把人送进城。”
李笠听到这里,心里嘀咕起来:这种事,林家会让外人知道?
他沉吟片刻,将一袋钱塞给对方:“多谢,这人情我记下了,改日请你吃酒。”
男子没有假惺惺的推辞,将钱收好,转身下船,临走还不忘交代李笠:“三郎,莫要多想了,这件事,你办不了的。”
“多谢提醒,改日请你吃酒!”
李笠坐在船里发呆,雀斑青年张轱辘在旁边静静候着,其间偶有百姓上前问这船是否渡河,李笠干脆带着张轱辘下了船,跑到一边茶棚。
一人一碗茶,他自己一边喝一边想。
他的嫂子林氏,样貌普通,因为当年生儿子(李昕)时伤了元气,似乎再不能生育,所以,能被亲生父亲卖出什么价钱?
林家家境寻常,若是欠下几贯钱赌债,大概林家咬咬牙就能还了。
若是欠下很多钱,被迫卖女儿给债主,债主收了人,图什么?长得漂亮?好生养?
可林家这个抵债的女儿样貌平平且不能生育,林父就不怕债主知道真相后算账?
或者债主知道林氏不能生育,也认为拿人抵债合适,如此,债主是图林氏年轻?有寡妇属性?或者长得像初恋情人?
亦或是有高人指点,说林氏八字和债主相配,刚好旺夫?消灾?
各种念头从李笠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后,嫂子的笑容浮现出来。
嫂子这段时间以来(李笠去寻阳前),一直乐呵呵的,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说明她愿意留在李家,拉扯儿子长大。
看着儿子成才,看着儿子成家。
老了老了,还有儿子、儿妇、孙子在跟前伺候,而不是改嫁,给一个赌徒做妾,无依无靠。
所以,不存在林氏舍弃儿子改嫁的可能。
李笠喝着茶,看着津口处百姓来来往往,看着一些渔船靠岸,带着或多或或少的鱼获回家,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许,有人要以林氏为要挟,图谋李家在鄱阳城里的宅子。
而他难道能看着侄儿再也没有娘了?
若他敢放着不管,为了个宅子,不管嫂子死活,他娘吴氏能答应?以后,他要如何面对侄儿?
所以这就是要挟,捏着他的软肋要挟。
一旁,张轱辘看看李笠的脸色,问:“郎主,小人方才不合听了一些,如今斗胆,想说几句。”
李笠点点头:“说吧。”
“小人没见过郎主嫂子,就这么一说,郎主莫要见怪。”张轱辘见李笠示意继续,便接着说:“郎主嫂子若有姿色,想来那债主是要尝过了,才会谈价钱。”
“如今却不像,看样子是故意提前放风声。”
“但凡贼寇掳人,还提前放话出来,必然是要苦主拿钱财去赎人,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棘手,不知郎主下定决心没有?”
李笠听了,心中腹诽:看你这熟练的样子,莫非以前就干这个的?你们这帮人,到底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啊?
。。。。。。
鄱阳城东,一处占地不小的宅院前,李笠背着个包裹走在街上,张轱辘和大块头的刘犊子跟在左右。
后面,‘飞刀侠’韩熙和三名同伴不远不近的跟着。
据说在建康等大城池里,官府不许寻常人家在私第临街(主干道)一面墙上开门,不过在鄱阳,这种规矩形同虚设,眼前这大宅子,就在主道边上的墙开了正门。
可见主人的实力不一般。
他已经打听过,赌档档主‘铁骰黄’的住处就是这里,那么,他要救嫂子,就得面对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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