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往东过两条街,有一座虽然远比不得甄侯府宏伟的府邸,但在龟城也算气派。
龟城大多数的房屋都是用夯土砌成,能以砖瓦一块一块砌建起来的房子本就不算多,若是住上这样的屋子,在龟城至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座府邸就是甄郡的郡守府。
当年与兀陀人一战之后,西陵设三郡,封三侯,一侯镇一郡。
西陵都护府依然保留,设在宇文郡的奉甘府城。
而甄郡这边的最高名义长官,自然就是郡守杜鸿盛。
寒冬已过,西陵的气候却还没完全回暖。
郡守府东厢一间宽敞的屋子内,还生着炉火,室内温暖如春,杜鸿盛平日里最喜欢坐的那张雕花木椅上,此时坐着一名身着黑色毛裘的老者,年过六旬,白面无须,手中正拿着卷册翻开。
在椅子边上的案几上,堆放了一叠卷册。
杜鸿盛此时异常恭敬地站在老者面前,微躬着身子,老者翻看卷册之时,杜鸿盛尽可能连自己的呼吸也轻一些。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翻开卷册的那只手,如果只看那只手,很难相信它的主人会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
手指纤细,没有任何褶皱,甚至显得十分光滑,乍一看去,就像花信少妇纤细的手指。
良久之后,老者才放下卷册,抬起那对漂亮的手,轻轻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这才问道:“还有多少?”相比起他年纪的老迈,声音却颇有些尖细。
“目前清点出来的都已经呈给老大人。”杜鸿盛身体弯的直身子,瞧见边上站着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戴着斗笠,整个人透着一股阴鸷气息。
这是随同老大人一同前来的侍从,杜鸿盛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向斗笠人拱了拱手,斗笠人只是微点一下头,也没多看杜鸿盛一眼,径自入屋,回手关上了门。
杜鸿盛只能苦笑。
他虽然是甄郡郡守,但西陵的郡守还比不上关内一个小小的县令舒坦。
当年从京都被调到西陵,杜鸿盛就心如死灰,只觉得和发配充军没什么两样,手上没什么权力,可是这边要出了什么篓子,第一个获罪的便是他这位郡守大人。
屋里的老大人在京都摇一摇手指头,就可能有无数人头落地,所以就算是给他牵马的人,那也绝不能有丝毫轻慢。
在老者面前,神色波澜不惊,平静如水。
他进门的时候,老者连眼角也没有抬,显然知道这个时候能不告而入的只有此人,这时候才放下手中的卷册,含笑道:“不能!”
斗笠人没有显出任何惊讶之色,“哦”了一声,老者则是手指向旁边的椅子指了一下,这才端起茶杯,慢悠悠道:“西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在这里藏身几个人,或许花上三年五载的功夫,也未必有丝毫线索,更何况那人也未必在西陵。”
“既然如此,老大人为何要在龟城大张旗鼓?”斗笠人在椅子上坐下,身板却是挺直:“如果要找的人真的在西陵,老大人这样做,岂不要打草惊蛇?”
老者微笑道:“狩猎的时候,会带上猎犬。猎犬的作用,并不只是为了追捕猎物,有时候是为了让它惊扰猎物,猎物一旦发现猎犬出现,就会慌乱,从而暴露自己的行迹,这种时候,猎人才好出手猎杀。”
“如果那人在西陵,龟城这里的动静,就会惊扰到他?”
“猎物如果潜伏不动,我们就算再有能耐,也很难找到他。”老者缓缓道:“我们的机会,就在猎物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
斗笠人眼眸冷厉:“老大人觉得猎物会跳出来?”
“不过是赌一赌而已。”老者轻叹一声,嘴角带着笑:“至少这场赌局,我们的筹码远远超过对方。”很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光滑的手指,轻声道:“我们下了第一颗棋子,对方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参与这场对弈。”
“老大人的棋术一向很高明。”斗笠人很诚恳道。
老者笑道:“熙泰的口中,可是很少夸人。”微微一顿,才道:“我们身在西陵,大动干戈,对方如果真的在这边,必然会怀疑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踪。当然,他们也会怀疑我们是在打草惊蛇,可是无论真假,他们不敢赌,如果那个人真的在这边,他们一定不会冒险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远离此地。”
“所以只要他们行动,就是我们的机会。”斗笠人道。
老者微微颔首:“我们的弓箭已经张开,只等着猎犬惊扰到猎物,一旦猎物跳出来,也就是猎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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