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父亲停了矿科,那些豪商可曾就山西诸多煤田,让利给百姓分毫?没有。”
张嫣闻之,也是展颜一笑说道:“今日之议,我只说一次,皇叔是大明皇帝,我又不是。你说了算。”
“但是我知道,魏忠贤是豪赌,输掉了半个蛋才进了宫。”张嫣第二句,同样是喜笑颜颜的说着。
但是朱由检觉得一股冷风入了乾清宫正殿,吹得他浑身颤抖。
又是试探!
张嫣拍了拍自己的御案说道:“皇叔交代我的事,我都做完了。我去小膳房看看,你慢慢批阅奏疏。”
朱由检看着张嫣婀娜多姿的背影,忽然朗声说道:“无论如何,朕不会将皇嫂推出去当挡箭牌,朕说到做到。”
张嫣的身影为之一顿,扭过头将发梢撩到了耳后,笑的极其灿烂的说道:“这乱世烘炉之内,谁的保证也不能信。到时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每个人在这洪流之中,谁又不是身不由己。”
“朕是大明天子!朕一言九鼎。”朱由检傲然的说道,他是皇帝,天下九五至尊!他有资格身由己。
选择的权力,对于后世的深海卤水而言,并不太容易得到,但是对于大明皇帝而言,却很轻松。
张嫣看着朱由检这个模样,扭过头去说道:“那到时候我就自己跳出去,因为皇叔是大明皇帝,所以你才不能出错。大明等着明君中兴大明。”
“朕绝不会让那一天来临。”朱由检在张嫣走出乾清宫前,补了一句。
空荡荡的乾清宫正殿内,只有秋风吹动着窗格和罗幕的呼啸声,朱由检站在张嫣的案几之前,翻阅着几分奏疏,倒是有几分真知灼见的补充,他叹气的说道:“这小妮子,还挺不好糊弄啊。”
朱由检没有什么筹码让张嫣为自己卖命。
张嫣不贪恋富贵,在朱由检进宫的第一天,直言自己不愿在这宫里带着,要出宫为三姑六婆之一,做道姑去。
而现在朱由检召张国纪归京,试探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张嫣都不愿她的父亲卷到朝堂的恶臭争斗之中来。
朱由检对大明的朝堂只能用恶臭来形容!
自乾清宫前撩开轿帘的那一刻,他怀着两种视角不断的审视融合着,耳闻不说,仅仅亲眼所见,真的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团体、一个地方、一个国家,一个朝代,大约都逃脱不了朱由检必死循环。
大凡初期之时,都会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是时局困难,艰苦,只有从万死中,才能寻觅到一条生路,向死而生。一如大明朝开国之初,政通人和,文治武功赫赫。
随着环境渐渐的好转,精神也逐渐放下了,问题就开始慢慢浮现。
有的因为历史悠久,自然而然的惰性发作,由少数慢慢的变成了大多数。
例如大明这田制,军田的侵占的腐败,朝政的败坏等等,又因为风气已成,虽然有大力,依然无法扭转,无法补救,例如张居正实行的万历新政,仅仅十年,无疾而终。
官吏也好,百姓也罢,亦或者皇帝也是如此,在懈怠之时,都会说一句:都这样呀,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有的因为病症的区域越来越大,积重难返,病症的扩大,有自然趋势,也有为功业所驱使。
求之不得,则迫之。
例如大明的盐政,到现在大明朝廷欠着浙江六十多万两的盐引钱,盐政败坏如斯,是积重难返,也是自然所驱。
随着时间的发展,环境变得越来越复杂,风气变得越来越恶劣,病症的面积也越来越大,朝堂也逐渐失去了对各种事的掌控,也开始随它去了。
浩瀚的历史长河里,看人、家、团体、地方、国家、朝代,皆莫过于此,谁也无法逃脱这宿命一样的轮回。
政怠宦成,阉党规模越来越大,最终连锦衣卫都落到了魏忠贤手中,是魏忠贤一人罪责吗?
人亡政息,不管是于谦还是张居正,都在谋求着大明的出路到底在何方,人走了,政策随之消亡。
求荣取辱,于谦力挽狂澜于既倒,扣门天子夺门之变之后,曹吉祥污蔑于谦意欲迎立外藩,属于大逆不道,于谦被押往刑场之时,阴云蔽天,百姓夹道痛哭流涕,被斩于午门之外。
张居正锐意革新,意图再复大明万世之功业,最后连谥号都被褫夺,死后就被抄家,钉在权臣之位上,不是求荣取辱,又是什么?
政怠宦成、人亡政息、求荣取辱无一不是亡国征兆,亡国之时的朝堂,自是恶臭无比。
“万岁,饭菜准备好了。该用膳了。”王承恩匆匆的赶到了殿内,轻声说道。
朱由检点头说道:“知道了。”
他看了看那张死循环的纸张,脸上却带着几分轻松的笑容,拿起笔在朱由检必死之上,划了一道说道:“朕死就死了,但是大明会走出一条全新的路来。”
朱由检还未走出正殿,乾清宫太监陈德润急匆匆的跑到了正殿说道:“万岁,徐光启回京了。”
“快请!”朱由检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来到了乾清宫门前,看着一抬二人抬的不断上下摇晃的软轿,露出了笑容。
他要找一条路出来,这条路,不在天边,而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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