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群臣大集端门之外,等待上朝。
李潼在鸾台官舍逗留一夜,现在则与鸾台一众官员们并行入班。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不免窃窃私语,他们日常或是顾虑种种,不与少王交际过多,但少王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多多少少会存一份关注。今日只是常朝,非望非朔,少王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且与鸾台官员们同行入班?
李潼其实也有些无奈,幕后黑手做久了,都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关注。不过今天以后,他想不引人注意也难,看到官员们躲躲闪闪打量他的视线,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他不知在场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心向李唐,自己步入时局中的方式肯定会让一部分人觉得难以接受。但想要谋生在这样一个世道中,想不沾脏身又哪有那么简单。
活着才有未来,砧板上的鱼肉再怎么清白,也只是人盘中餐食。他既不甘心那种任人宰割的处境,不为鱼肉、即为刀俎,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不可避免就会受到人的抨议,这种觉悟,李潼还是有的。
当他行入前列爵散横班时,这些朝堂大佬们已经多多少少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对他也不再如此前那样视若无物,或微笑颔首,或冷眼观之,不一而足。
不过,李潼所吸引的关注也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很快另一名大臣的到来又让在场官员们大感吃惊,那就是担任新平道行军长史的杨执柔。
较之出兵前相比,杨执柔相貌显得清瘦憔悴一些,满脸风尘仆仆,眉眼之间都暗结一股疲倦。但其人精神状态如何,显然不在大家关心的范畴内,众人之所以纷纷色变,就在于杨执柔这个行军长史都已经抵达神都且公开露面参加朝会,那北攻突厥的大军归朝日期还远吗?
见到杨执柔的到来,李潼心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继而便意识到假使如果他昨日没有被召见的话,他奶奶只怕要忍不住以力破局,大开杀戒了。
杨执柔返回,意味着薛怀义大军已在近畔,武则天向来最拿手的又是虚张声势。
那些长途远征的士卒本身并不能直接加入到平复神都局势,而武则天就有可能选择通过血淋淋的杀戮来彰显自己的有恃无恐,赌的就是那些挑动神都局面的人不敢真正站到前台来,发起什么武装暴动。
至于现在,有了佛说宝雨经这样一个绝佳的宣传手段,接下来的局势演变就有可能以相对平稳的方式继续下去。毕竟,每一次的杀戮,武则天自身也要承担不小的政治风险。
当然,杨执柔的提前返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意义。如果没有须臾可待的远征大军可以倚重,武则天只怕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掉丘神勣。
又或者说,武则天眼下正急需一种说法来稳定住即将归都的大军军心,让这些远征军众们不要受到神都目下局势的影响。
李潼所提供的是一个增量的变化,而重新启用丘神勣则有太多隐患,所以当李潼那么直白表示要除掉丘神勣的心迹时,他奶奶才会决断得那么干脆。
想到这里,李潼又是忍不住叹息,人的思路有时候还是不能这么清晰分明。他昨晚因为他奶奶的举动都有些感动了,觉得可能真的是有点隔辈亲的感情因素,结果转头来看到杨执柔,才明白又是精明的算计。
卤簿乐声响起,群臣班次登殿。相对于望朔朝参,日常朝会规模没有那么大,参加朝会的不过只有在京各署五品以上职事官与台省供奉官。所谓的供奉官就是郎官、舍人并诸言官,在这里开会就是了。
朝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这还是因为近来实在多事之秋,内外都不平静。
真正参与到这种事务性质的朝会中来,听着一件件大事被略言简述,李潼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以万物为刍狗”的冷漠感,不是人变得有多傲慢,而是因为大事实在太多,许多事情罗列在这当中,也真的就是不过如此。
比如丘神勣的死,一个南衙大将死于非命,这无论怎么说都该是一件不小的事情。可也仅仅只是引起群臣短暂惊奇,接下来精力又被其他的事件所分流。
眼下最重要的事件,一是薛怀义大军凯旋,二是西征战败的处理,三是太州地震的赈济问题。第一件事没有什么好说的,这种水功就连武则天自己都不好意思再作吹嘘。
第二件事又有一个让人意外的安排,那就是秋官侍郎周兴罢为监察御史,即刻前往河西押解庶人韦待价归洛。
听到这一桩消息,群臣激动之态较之听到丘神勣之死还要更加过甚。周兴这个家伙治冤无数,被其陷害的人数不胜数,让人憎恶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丘神勣。毕竟丘神勣南衙大将,即便作恶,也不会面向这些普通的廷臣们。
现在周兴这个满手血腥的恶人居然被外派出去,这也让许多人心内蠢蠢欲动,深切盼望周兴能够一去不返。
眼见群臣如此,李潼也是一乐。他并不清楚周兴这一次外放跟他此前操作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如果真的有的话,他倒可以聊作安慰,自己这番折腾除了败坏祖业、讨好奶奶之余,或许还能间接救下许多条的人命。
关于太州地震,政事堂奏章陈述说是太州山涌之后,发现许多经幢碑石,刻录疑是梵义经文,有司奏请朝廷派遣大德法师并学馆经师速往验证。
然后奏章的末尾又提到:河东王李宝雨于龙门得获经幢一部,验是古典瑞经,疑与太州事物系出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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