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一行仪驾并不起眼,前后拥从三十余,潞王亲自架着一辆青布蓬的马车,车驾前后各有数名婢女、仆妇随行。
整支队伍看起来只像是寻常富贵人家出游,远远比不上此前潞王率众入坊堵门那么声势嚣张。
但就算是这样,张氏一家人也不敢怠慢,迎出府门十数丈,恭敬的端立在坊街一侧。当潞王驾车行过时,张循古到自己身后来,抹一把眼角湿痕,对已经有些目瞪口呆的张循古等人说道:“阿母发愿,身为人子,小王也不能横加阻止。
今日入府,也是有一言告于张少卿,今次所以合籍,只为亡者安息、能得一嗣食之位,绝非贪慕尊府先人荫泽。自此之后,自然情事往来不断,但除此之外,绝不再扰府上。
阿舅他未有学术,事中也难称良才,躬耕乡野,不失持家之道。布衣此生,绝不恃门第而妄求,以求不负清河张氏庄谨门风。”
讲到这里,李守礼又转眼望向张延,而张延也忙不迭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余之心迹。确有血脉相袭,才斗胆高攀名宗,但只为父兄亡魂能够归宗安息,至于我,是绝不敢妄失持家根本,不敢长势求幸,曝丑人前!”
与清河张氏合籍之后,张延便要终生不仕,这是雍王开出的条件,而张延自己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或许他这样的人物不入时流高士法言,但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盘算,如果说最开始对清河张氏的名门出身还有几分渴求,但在见识到以往在他看来高不可攀的清河张氏在雍王威压之下是如何折节,便也认识到谁才能决定他的生死荣辱。
刚才合籍前后,堂上宾客与张氏族人们对他的轻视,张延也看在眼中,明白就算有二王权势作为后盾,他也不会获得这些人真心接纳。
与其妄求一个眼前本就不可能的虚荣,不如放弃他这一身前程,给子孙们换取一个稳。
他深作几口呼吸,向着喊话者重重点头,语调低沉道:“多谢足下提醒,老夫正有此意!今日家门亲长捐身入道,实在无暇大宴宾朋,怠慢失礼,来日再补!”
说完后,他也不再理睬在场众宾客,返回内堂吩咐家人们赶紧张罗准备,然后带着族人们出门而去。
做戏要作全套,眼下他们张氏体面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再因一时负气而在原地拉住李守礼手臂说道:“生人该享多少,命中都有定数。我如今所得,已经算是贪多。往年只恨受人牵连,又怨殿下全无定性、没有成材的气象,虽朝夕有见却厌于亲近,但到今日,才知这是我的命啊,不怨别个。
幸在殿下福缘深厚,或无长才,却有至亲相扶。雍王殿下死而复生,是天命汇聚,带契家门拔出泥沼,凡忤其意,全都没有好下场。旧时武家几王是怎样的煊赫,清河张氏门第是怎样的崇高,但都不能触伤雍王殿下天命之身。
临别赠言,你母本也不是什么大智的妇人,但我如此忤逆太妃,雍王殿下仍肯提携我家,这全是因了你们之间的兄弟情深。殿下能有这样的兄弟扶植,我再也没有什么担心。
殿下赤子情怀,知足不争,与我这样命格卑贱之人亲近往来,只会亏薄了自身的福缘。我于殿下除生身之外,更无别的恩惠,如今自守于清静,为殿下乞求长福,不失一点为母的本分。
殿下不必为俗道孝义所拘,不要长入此中扰我道心的安宁,便是孝义无亏了。”
说完后,张氏突然将李守礼往外推了一把,自己转身向已经修建好的道堂冲去,反手拉上了门板。
“阿母……”
李守礼望着生母身影消失在门后,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然后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向门外行去。
正逢张延领着张循古等人往内行来,李守礼眼下心情正悲伤,见到这一行人,突然上前抓住张延衣领怒声道:“非你贪求虚荣,我母子何必受此生人别离!日后观主长居此中,若短了访问供奉,我饶不了你!”
张延闻言后,自然是连连点头应是。
另一侧张循古等人也待上前表态,然而李守礼推开张延后,只是恨恨瞪了他们一眼,接着便转身行出,打马而去。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古人诚不欺我!王美畅力小谋大,当时但有分寸明智,何必与这种妄人搅在一处!”
望着潞王离去的背影,再回想自家这几天来所遭受的羞辱,张循古怅然一叹,更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
不过张循古倒也并不需要过于自怜,因为始作俑者的王美畅几乎在同一时间便遭受了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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