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聪明的人,只需一句话,便能算到发生了什么。
只世间再聪明的人,亦算不到即将发生什么。
纵谋事在人,而成事,在于天。
宋柏死守平城之时,天子魏塱,在遥远的皇宫里,也日夜盯着平城传来的密信。从无忧死国,到平城城破。
这个年轻的帝王,从坐上龙椅之时,苦心孤诣,就无法停歇。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反而是自己的父皇,那个万民眼中的明君。记起自己第一次开蒙,第一次射猎,第一次侍朝。
自己诗书饱读,骑射亦精。父皇眼里的光芒,是他儿时最大的欢乐。只年岁渐长,就能分辨出,那光芒再盛,与太子相比,便如米粒比之皓月。
终于有一天,请完安,他忍不住问自己的母妃:“你怎么,就晚生了我几年?”
淑贵妃正把娥眉描成远山,听了这句诘问,不怒反喜,丢了螺黛,抚着他的脸,温柔的说:“塱儿是生的晚了些,但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塱儿,比其他的皇子长的都快。”
前尘旧事如同泡沫“啪嗒”一声,然后他魏塱就坐在了金銮殿上,座下是黎民万千。
他还没把那句“平身”练习的娴熟,霍准就来问他“桑榆已得,不知陛下,何日丢东隅?”
那夜天翻,他并未参与,若败,自能全身而退。而今该地覆了,霍准就急不可耐的将他拖下水。
国公府江家,文臣之首,大儿子又为前太子伴读。将军府薛家,先帝旧友。手握西北兵权。尚书令齐世言,前太子妃母家,无忧公主舅舅。这些人一个个的从幕后走到台前。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该不死。
魏塱没想到的是,江国公居然和薛弋寒起了乱子,探明事实无误,他就忙不迭的将江家留了下来。登基之前,霍准不过是个二品大员,虽为自己岳丈,但也还算有臣子本分。待到他魏塱正式登基,霍家也就鸡犬升天,霍家儿子霍云昇牢牢把握禁卫军的调兵权。朝中无人抗衡,留个江家,总有用处。
齐世言虽为前太子妃母家,但前太子已成废人,绝无登基可能。削弱即可。
唯有薛弋寒一人,留不得。不仅薛弋寒留不得,薛家尽数,留不得。
“小杆儿,你说,你手上东西要是抢来的,你是不是日日惦记着,要被别人抢走?”魏塱批了两页折子,搁了笔,笑兮兮的问眼前的太监。
“那是自然,自己做贼,可不就看人都像个偷儿。但奴才是万万不敢做这事儿的,万岁爷明鉴啊。”白皙的小太监吓的脸色绯红,赶紧跪在地上回答。都说这位万岁爷仁德圣明又没什么脾气,可他一日日的伺候着,却从来没一刻捉摸的透天子在想什么。既是捉摸不透,又怎么判断仁不仁德。
平安二城失守,自然在魏塱算计之中。甚至于,他本就在等这一刻。只他算不到的是,拓跋铣破平城之后长驱直入,宁城经多日部署仍不堪一击。守将黄旭尧直接做了降将。而后乌州、库勒相继战起,自顾不暇,无军可援。胡族一路南下,直至渭河天险,霍云旸才凭借地势挡住去路。
魏塱将桌案上物件拂了一地,看着眼前的淑太妃:“母妃可满意,母妃可满意,五万兵马守不住一日,是你非要用黄家之人。”
淑太妃笑吟吟的盛了一勺银耳羹,吹凉了方才递到魏塱面前:“塱儿不用黄家,难道用霍家?还是要用薛弋寒旧部?”
魏塱将递过来的汤勺一手打翻在地:“母妃机关算尽,今日这功不也给了霍准的儿子。以后西北的地儿,还是姓不了魏。还要造成西北万民被屠,母妃,母妃,朕........”。他原尽力要做个好帝王。
淑太妃放下手中碗,俯身把地上的碎瓷收起来,还是那副温柔嗓子:“今日姓不了,明儿姓不了。总有一日姓的了。薛弋寒能死,他霍准难道就不能?”
魏塱仰坐在椅子上:“母妃,你看我坐在这儿,可有一日安心过。”
淑太妃拂了拂头上步摇,面不改色问:“你手握着蜜糖不放,又怪蜜蜂围着你蜇。这世间的好事儿,难道让你魏塱一人占尽?”
拓跋铣并未占地,一路烧杀掠夺之后扬长而去。西北数万平米,十室九空,饿殍遍地。
朝堂失声,万民流离。这场祸事,总要有人来担。魏塱下罪己诏,三日水米不进,长跪先帝陵前。
薛弋寒挟西北而令天子,暗害无忧公主,毁梁胡姻亲,后又连同下属拱手平安二城,致胡族肆掠。念薛家于大梁百年,其家族为庶人,赐薛弋寒自尽,副将宋柏,满门抄斩。
只是下旨后,京城竟有乱民冲进了薛府,待霍云昇带着御林军赶到,薛老太已气绝多时,府中仆人也做了鸟兽散。
薛凌在城内辗转了两日,官家贴出的告示已被愤怒的民众撕的破烂。她只能拼拼凑凑,从市井的只语片言中来还原这半月她不曾参与的过往。
她的父亲,被人陷害负国。
她的平城,已成焦土。
宋柏满门抄斩,薛府已成荒园。
街头已经开始传唱薛家不忠不义之事,巷尾已有人等着看宋家人头落地。贩夫闲谈无忧公主可怜,走卒说薛弋寒还有个儿子可恨。想此时西北应是一片死寂,京城倒是好个熙熙攘攘。
薛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浑浑噩噩着,这两日都把自个儿赖在临江仙里,前日她从门外经过,听见里面讲的正是薛家,便走不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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