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地理志》:“林虑山有铁。”南阳冶铁兴盛,便是深山,亦多车马。
沿重车碾压的车辙,向山后高炉冒出的浓烟,老马轻车,徐徐而进。绕行入山,遥见座座炼炉,排列于河道旁高台地。各有旗号,皆是南阳冶家所建。此地名曰正阳亭。亭旁邑落,多“冶家佣”客居于此。再加车马往来,转运矿石铁锭。久而久之,遂成热闹亭市。
“阿爹,此来欲访何人?”少女及笄,落落初成。十年如一日,刻苦修行。已是天师道三大女刺客之一。
“乃是一位名士。”中年文士言道:“数年前,身逢大难,形貌巨变。闻其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匿姓名,为治家佣。无人能识,只知人在正阳亭。”
“正阳亭下‘冶家佣’,不下数万之众。不知相貌,如何找寻?”少女蹙眉问道。
“甯儿可还记得,少时随父北上冀州,寻访贤师否?”文士反笑问。
“依稀记得。”少女轻轻点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文士轻抚三缕长髯,一声笑叹:“然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终归有迹可循。”
“张角自得我家真传,今已称‘大贤良师’。持九节杖,为符祝,教人叩头思过,赐以符水饮之。得病日浅而愈者,则云此人信道;得病深而不愈,则云此人不信道。成与不成,皆引无知百姓,五体投地,深信不疑。传闻已收拢十万信众。”
“张角行事,与人‘相面’,一个道理。”文士笑道。
“话虽如此,然张角野心初露,断难清静,更难无为。”少女一语中的:“乱天下者,必张角也。”
“清静无为,已治不愈天下顽疾。”文士答曰:“或如张角,聚集信众,破而后立,大有可为。”
少女无言。
轻车在市内穿行,路过酒垆,被文士叫停。门前酒旗书曰:“正阳酒垆。”
“市中酒垆,只此一家。”文士掐指一算:“吟诗作赋岂无酒,高士或身在其中。”
父女二人,相伴入内。老奴自赶车去后院不提。
入一楼通铺,父女除鞋上榻。酒保并好妇,遂近前侍奉。
待好妇屏退,少女问道:“阿爹可寻到高士。”
“即来则安。”中年文士似有所获。
顺父亲所看,少女遂见一老者,临窗独酌。老者烟熏火燎,形貌毁瘁,泯然众人。与周围酒客,别无不同。
少女疑道:“窗下老丈,便是阿父欲寻高人?”
“十之八九。”文士轻轻颔首。
“何以知之?”少女又问。
“一问便知。”文士环顾四周。见无人关注,便起身下榻,端杯走到窗下。
“并榻可乎?”文士笑行一礼。
老者猛然回神,忙起身还礼:“君请自便。”
文士与老者并榻而坐,又举杯相邀:“请。”
老者面露狐疑,却仍与他同饮。落杯后,老者低声问道:“足下何人也?”
“南阳张机,字安子。”文士答曰。
“我与足下,素不相识。不知,意欲何为?”老者颇为谨慎。
“敢问老丈,可是子治先生。”
老者目露惊慌:“足下乃禁中鹰犬乎?”
“非也。”文士答曰:“我家累世山中修道,非朝廷鹰犬。”
“足下如何笃定,我便是‘子治先生’?”老丈稳住心神。
“凡‘冶家佣’入酒垆,皆欲‘借酒解乏’。唯先生‘借酒消愁’。众皆食高盐炖肉,唯先生清心寡欲,只食山果野蔬。焉能等闲视之。”文士笑答。
“唉……”老者一声长叹,这便实言相告:“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夏馥。”
文士喜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何其幸也。”
“敢问足下,因何寻我至此?”
“在下此来,一为结交,二为救世。”文士眸中生光。
“结交易,救世难。”夏馥叹声苦笑:“老朽时日无多,恐令足下空手而回。”
“无妨。”文士答曰:“朝闻道夕可逝,犹未晚也。子治先生,何必言迟。”
“知己难得。足下既有‘慧眼’,老朽自当倾心相交。”老者言道:“先易后难,如何?”
“一言为定。”
洛阳西郭,十里函园。二崤城,官堡。
十月初冬,夜晚霜寒。贾诩独登高楼,俯瞰万家灯火。少顷,阎行挑灯,引荀攸登阁相见。
“文和何故心事重重。”荀攸与贾诩,相处日久。二人相交莫逆,知之甚深。
贾诩笑曰:“《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诩今日之忧,公达知否?”
荀攸言道:“乃为‘神上宗师’而忧。”
“知我者,公达也。”贾诩请荀攸就坐。
炉上美酒已温,阎行为二人斟满耳杯。
对饮后,荀攸落杯言道:“想必,文和已窥破‘神上宗师’之真身。此人乃我主身旁,肱股重臣。又积功甚著,掌控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故投鼠忌器。”
“正是如此。”贾诩言道:“我主性情中人,赤诚待人。若知此事,必身心俱创。更何况,此人时日无多,生死只在百日之内。”
“哦?”荀攸忙问:“何以知之?”
贾诩取一手札递出:“乃此人诊籍(病历)。华大夫亲笔所书,焉能有假。”
荀攸先看患者名录,不出所料。又细看病情,表情凝重。此人病入膏肓,已服麻沸散镇痛。华大夫断定,活不过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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