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马市,胡姬酒肆。
刘表如约而至。
“拜见太常。”推门视之,右丞贾诩已恭候多时。
“见过右丞。”刘表亦回礼。
之所以不去函园,亦不去金水小市,反择此地。乃贾诩有意为之。若选蓟王家业,恐刘表心生压迫,以为逼迫。马市胡姬酒肆,酒客皆披常服,身份不彰,地位不显。亦无人品头论足。置身其间,心平气和,悠然自得。
宾主落座,贾诩举杯相敬。落杯后,遂道明心意:“我主上表,请开护南蛮校尉,又举太常从子出仕。只因悉知太常不日当外放为荆州牧。故未雨绸缪,先行谋划。防荆南蛮族与群盗勾结。”
刘表笑道:“右丞今日相邀,莫非是为解我心忧?”
贾诩答曰:“不敢。”
刘表言道:“荆州划江而治,分荆南与荆北。荆北临豫州黄巾,荆南有蛮夷作乱;水贼横行江淮,宗贼结坞连堡;更有贪官污吏,监守自盗。内忧而外患。其中,谓心腹大患者,‘宗贼’首当其冲。常言道,祸起萧墙,家贼难防。不知又丞可有此意。”
“然也。”刘表竟有此等见识,着实令人意外。贾诩奋生言道:“太常当知,蓟国船人,舟行天下。荆南各港津,多有往来。年前,我主曾向陛下讨来开港之权。既为便于两地互通。故对江表诸事,知之甚深。蛮夷跋山涉水,聚散无常。然趁中原大乱,朝廷一心讨贼,无暇他顾,江淮宗贼坐大。勾结黄巾,笼络蛮夷,私设家规,不遵王法。我主曾言:‘今宗室势衰,人心思变。若宗贼趁乱坐大,任其吞并人口、田地、山川、林泽,而后相互结亲,合纵连横,沆瀣一气。待觅得良机,摇身一变,将己洗白成‘世家’。则,大汉江山不保,万民皆沦为家奴’。”
“宗贼积势成世家。”刘表亦领会。
“然也。‘夫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故于我主而言,宗贼才是黄巾之后,心腹大害。”
刘表心中一动:“金市子钱家,以食邑为质,贳封君县主。可与蓟王相关。”
贾诩肃容下拜:“我主言:‘唯汉室宗亲,可灭宗贼’!”
刘表涣然冰释:“大汉郡国并行。封君列候,遍及天下十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何能坐视宗贼,兼并田地、掠我子民。故蓟王不惜耗费巨资,为封君县主取食。闻有洛阳宋公子,配五县令印。所到之处,收黄巾,破坞堡,安民屯田。保我大汉江山。”
“太常明见。”贾诩再拜。
刘表位列江夏八俊,岂无容人雅量:“玄德恐我恨其插手荆州之事,故先表我从子,再令右丞设宴开解。何其小觑我也?”
说完离席,双手将贾诩扶起:“我亦是,汉室宗亲。”
闻此言,贾诩不觉已泪流。
家国天下,郡国并行;非功不侯,非刘不王。仅此一句,足以。
分封立国,分配权利。正因天生对立。唯封君列候,才不会与宗贼同流合污。一言蔽之,除汉室宗亲,无人能灭宗贼。甚至为逐鹿中原,汉末群雄与其结盟者,亦不在少数。此举更加剧了宗贼洗白蜕变。
三国至魏晋,世家坐大,再无宗贼。只因宗贼蜕变成了世家。此亦有先例。
河西四郡,诸多大姓,多出关东流徙士族。先与当地豪强联姻,站位脚跟。再种田经商,积累钱货。而后族中子弟,习文学武,出仕为官。不出三代,洗净原罪。摇身一变,成河西名门。所幸,只因河西偏僻,且有羌人祸乱,再加帝国东顾,陇右及关中,无利可图。故为祸不显。
关东宗贼,却是心腹大害。
后世以为,门阀的前身是世家,然世家的前身又是何物?
刘备给出答案:宗贼。
按照后世的理论,资本的原始积累,必是鲜血淋淋。“剥夺的历史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宗贼裹挟在黄巾之乱、诸侯争霸、乃至五胡乱华,华夏持续五百年的乱世之中。吸食社稷髓骨,啃嚼万民血肉。不断壮大,终成门阀。垄断江山。
何为垄断?
垄,田埂也。断,分割也。
几大门阀以田埂,分割江山。
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计,刘备决然不许,宗贼坐大。
于是分而化之,先斩其左膀右臂。将黄巾、水贼、蛮夷等,诸多与宗贼裹挟在一起,为其羽翼,或为其遮掩的“外衣”,悉数割离。直至露出包藏之祸心。将宗贼大白于天下。
历代史家,多用春秋笔法。将天下时局民情,暗行分割,藏于人物传记之中。乃至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待江山被门阀垄断。乃至“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文人士子皆成刀笔喉舌,史家终成绝唱。
再无人言及,宗贼之祸。
更待“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有谁人,敢一言不合,愤而弃官。为保头上乌纱,无所不用其极。纵刀山火海,百死不悔。自行弃官,愚不可及也。
唯我大汉,文武双全。
百无禁忌,传承有度。
若非设身处地,活在当下。身临其境,耳濡目染。刘备如何能得知,天下未曾亡于黄巾,亦非亡于诸侯,而是亡于宗贼。
一言蔽之,汉之末,起于黄巾,乱于诸侯,亡于宗贼。
刘备窃以为,黄巾、诸侯、宗贼,并称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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