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落座,相对无言。
左右皆屏气凝神,馆内一时落针可闻。
少顷,太后言道:“弘农郡,夹二京间,据洛阳不过数百里。旦夕可至矣。”
前汉元鼎三年,东迁函谷关三百里,至洛阳新安。故关地另置弘农县,县因弘农涧而得名,属京兆尹。元鼎四年,又置弘农郡,与弘农县合治。新莽时,弘农郡改为右队,领弘农县。今汉时复名弘农郡,为避灵帝(刘弘)讳,改“弘农郡”为“恒农郡”。然时下多称旧名。便是太后,亦不避讳。足见先帝,不得人心。
“太后所言极是。”弘农王无喜无悲。
“弘农西有潼关。京兆尹刘陶乃汉室宗亲。若遇急迫,可入关暂避。”何后言下之意,若董卓遣人追杀,可一路逃入潼关。
“喏。”弘农王点头应诺。
“此去封国,当谨言慎行。以防遭人构陷。”太后谆谆叮嘱。
“喏。”弘农王只顾应诺,别无言语。
太后最后言道:“尚有一事,需我儿相助。”
“可是太后身侧西园妃。”弘农王出身史门,自幼耳濡目染,对识人辨物,自有心得。何苗纵能掩人耳目,却逃不过弘农王一双火眼。早已窥破真身。
“正是。”即便馆中并无外人,太后亦未曾说破:“我儿身侧,亦不可缺人侍奉。宜当择选西园婢十人同往。”
“喏。”弘农王自无异议。
少顷,赵忠入馆通禀:“太后,时辰已至,迟恐误王上归期。”
“也罢。”何后心愿已了,这便起身出馆。
“恭送太后。”弘农王送至阶下。开启车门,似有孩童稚声言语。莫非太后竟将麟子待在身侧。弘农王心中一动,遂了然于胸:“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太后珍重。”
何后身形一顿,回眸言道:“我儿亦珍重。”
言罢,遂入銮驾。
不待坐稳,何后急忙挑帘窥视。不料竟与二兄何苗,四目相对。
男扮女装之何苗,忽展颜一笑。眼中满是坦然与决绝。
何后忽被触动。貌似何苗已有觉悟。许亦知晓,何后乃行割肉饲虎。弃何苗于不顾,引董卓率军追杀。自己却趁机避入函园。北上蓟国,与旧我一刀两断。
自先帝崩于困龙台上,已满三年之期。太后守满三载,仁至义尽。
须知,二宫太皇皆对蓟国流连忘返,迟迟不愿回京。太后再去,亦无不可。
何后狠心落帘:“起驾。”
“喏。”
恭送太后车驾出馆,弘农王遂领众人登车,西去封国。
将将出园,忽听史夫人一声惊呼:“咦?”
“阿母何事惊慌。”弘农王掀帘问道。
“太后车驾正停于道旁,并未远去。”史夫人答曰。
“哦……”弘农王微微一笑,冲对面坐榻何苗言道:“舅父恐难随我西去。”
“王上此话何意?”何苗忙问。
“毕竟骨肉至亲,太后终舍不得割去。”弘农王言道。
何苗将信将疑。待赵忠赶来相请,方信以为真。
下车前,何苗不由哽咽:“王上珍重。”
“舅父且安心。无舅父再侧,我亦无忧矣。”弘农王笑答。
何苗无言以对。重回太后銮驾不提。
“太后何以临时改意?”
“毋需多问,安坐便是。”太后轻声答曰。
“喏。”何苗谄媚一笑。终归又逃过一劫。
又行一段,赵忠抵窗言道:“禀太后,函园至矣。”
“回宫。”太后言道。
“……喏。”赵忠亦颇为意外。
西门谯楼。
函陵令鲁肃高举千里镜,遥见太后车驾,迤迤逦逦,绕园而过。不由暗生疑窦:“何以改意。”
身后军门都尉华雄,闻声言道:“明庭日前所言接应,莫非是太后銮驾。”
“正是。”事已至此,已无需隐瞒:“中丞密令,寻机接应太后母子入园。本以为必是今日。不料太后銮驾,绕园而过。如何接应。”
“不若由某引兵出园,一探究竟。”华雄轻骑上山,得军正沮授举荐,先授比六百石军门都尉。又领王宫舍人。加官至双千石俸。又赐吞光黑龙鳞,千里斑豹驹,凤羽“千牛刀”。因与函陵令鲁肃同秩。故不称(卑)下,只称某。
“不可。”鲁肃言道:“既为接应,岂能先出。若被识破,恐再难转圜。”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华雄问道。眼看太后銮驾远去,迟恐不及也。
“静观其变。”鲁肃当机立断:“待我六百里传书。且看中丞如何回复。”
“也罢。”华雄自去巡视园中不提。
稍后,太师府,鱼梁台。
牛辅无功而返:“回禀太师,卑下领兵,一路尾随。出函谷关时,另有关都尉吴匡严查。并无大将军何苗混入。”
“哦?”董卓遂看座下,尚书令许攸:“子远,以为如何?”
电光石火,许攸已有说辞:“太后恐延祸弘农王也。”
董卓亦点头道:“股掌之间,皆难割舍。欲救胞兄,亲子亦不可弃。”
许攸又问:“太后今何在?”
“已入西园。”牛辅答曰。
“如此,大将军何苗亦入西园矣。”许攸心中暗叹,面色不变。可惜太后割肉饲虎,半途而废。洛阳四郭八关十二城门,皆为董卓所握。从今往后,恐难觅良机。西园困居城中,虽有万余守军,然若想破关而出,实属不易。留太后母子为质,蓟王亦多生一分,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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