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勇勇一句话说出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其实颇有些大逆不道,连忙又找补了一句:“侯爷是好官,小的愿为侯爷卖命。”
他心意颇为真挚,一旁的吕邦却是暗骂了一句:狗腿!侯爷是那么好攀附的吗?
果然,吕邦偷眼看去,只见王笑神色淡淡的。
方勇勇心下愈发胆怯,俯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王笑眼中则是泛起些无奈来。
这种权力的带来的地位的巨大悬殊,既让他感到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也有一种被与世隔离的孤寂。
侯爵与驸马虽只差了一层,对百姓而言,其中的权势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驸马虽为皇室姻亲,但许多人便觉得“你无非是长得俊又肯作贱自己”,虽然世上绝大多人几辈子连初选条件都未必够得上,但心理上多少还有些轻视。侯爵却不同,侯爵在百姓眼里与王公无异,皆是天一般的存在。
“我不是官,也不要你们为我卖命。你们也不该指望着我为你们作主。”王笑道:“你们活着,命是自己的,不是马永望或者任何人的。同理,他日异族入关南下,你们也不该是因为听命与谁才去为谁效命。应该是为保护自己、为保护父母妻儿而奋起抗争……”
依王笑如今的地位与手段,确实可以轻易收服这些人。但不够,这样一千多两千多个干瘪瘦弱的汉子聚起来,茫然无措地站在女真人面前,根本毫无战力可言。
王笑当然也想如所谓的英雄式的人物一般,将所有人都收服于麾下,然后战无不克、功无不胜……
但他明白,那种浪漫的、个人铸造历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纵观往后的四百年沧桑,李自成、太平天国救不了这个民族;李鸿章、曾国藩之类的士大夫、战略家也救不了……但,并非没有经验可以借鉴。
三百年后那场抗击日本的战争,便是王笑如今最好的借鉴。
世上最能打的军队是什么样的军队?人民的军队。
当千千万万人都沦落在彷徨麻木之中,心中没有信念,不知为何而战。他不要再这样亲自过去、一个一个地去把他们收在麾下。
这没有效率。
他要试着用震聋发聩地声音唤醒他们。
可惜,彼此间的灵魂隔着四百年的时空,他的思想对这些人而言是极其难懂的。
空气静了静。
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也让人很有些气苦。
跪在那里的军户低着头良久,才有人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侯爷是不是生气了?”
过了一会,有人喊道:“我等知错!我等必忠于侯爷、忠于圣上、忠于大楚社稷……”
“我等知错!愿忠于大楚社稷!”
呼喊声中,王笑摇了摇头,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
篝火的光亮与米的香味远远飘开,吸引来了一些饥民。
这些饥民也不敢靠近,远远向这边望着,脸上带着垂涎欲滴的表情。
王笑便吩咐兵士将他们带过来喝粥。
他准备用来‘招揽人心’的话很多,但反而不知如何整理语言,如何让这些人听懂。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那只凭我们,打得过女真人吗?”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凭得又是什么?因为我是侯爵之尊?那如果我也和马永望一样是要剥掠你们的贪官又如何?
“你们说愿为我效死,但若哪天我战败了,你们是否又会再次像今日这般再跪在新的胜利者面前、高呼忠诚?”
“三百年来,你们永远都这样。在权力之下卑躬屈膝、将血气消磨殆尽。我来了你们就为我效死,女真人来了你们就为女真人效死!到时候甚至调转刀头,跟随他们的铁蹄,扬刀屠戮同胞?”
说到这里,军户们纷纷大呼起来:“我等不敢……”
王笑摇了摇头,心道:不敢?我知道你们会那么做的,我已经看到了。
“不敢?我受够了你们的‘不敢’,我也不稀罕你们麻木不仁地效忠。你们能不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活?!”
一声大喝,无人敢应。
又是寂静了一会,有人轻声劝道:“侯爷息怒。”
“我息不了这个怒,当此家国危局,我问你们,该由谁来守国?守的又是谁的国?”
众人面面相觑,有零零散散的人低声给出了一个极妥贴的答案。
“我们来守!守陛下的国……”
王笑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泄气地吁了一口气。
——好吧,我偏不信这个邪。我慢慢和你们磨。
他这般想着,翻身下了马,撸着袖子,打算好好地和他们说道说道。
~~
这些日子以来,王笑一直在想该从哪里积蓄力量?
他也和秦小竺说过“需要站到一个伟人的肩膀上才行”,到了现在,这个念头与想法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些。
至少,他已经想好了要站到哪个伟人的肩膀上去。
“我们与建奴这场战争,不仅是一场民族的战争,而是一场革命的民族战争。”
少年开口说了一句,并试着调整好正确的腔调。
“现在,家国需要你们,你们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这个楚国,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是你们,是你们这样一无所有的农民阶级。你们不该为了谁的江山社稷而战,而该为了你们自己的命运而战,因为这是你们的家国!”
“农民阶级应该运动起来、武装起来。至少应该觉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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